秦征坐了起來,見說話那樵夫須發半灰半白,穿一身粗布衣,腰間佩著一把生鏽了的柴刀。人雖已老,腰杆卻挺得筆直,盡管看不出身有武功,但精氣神都很足。秦征心想:“這一帶真是靈氣充塞,連一個老樵夫都如此精神,看來是在山間日久,得到了天地靈氣的沾潤。”起身行禮道,“老丈人好。”手一抬,發現自己袖子上滿是泥濘,呀了一聲說,“哎喲,我身上怎麼這麼髒?”
那老樵夫嗬嗬一笑,道:“怎麼這麼髒?你啊,多半是遇上山洪暴發被泥水埋了起來,若不是我今天起得早,經過此地將你從這個泥潭裏拉出來,你隻怕就淹死了呢。”
秦征識神漸漸清明,依稀記得確實如此,失聲一笑,又鞠了一躬,道:“那可多謝老丈救命之恩了。”
那老樵夫坦然受了他這一禮,跟著便要離開。秦征忽然想起昨晚那麗影,趕緊追上兩步,問老樵夫是否曾見一個極美的女子。
老樵夫道:“山間野道,哪來什麼極美的女子?”
秦征又問是否遇到一個極醜的少女。那老樵夫笑道:“你這小道士,莫不是出家久,想女人想瘋了?一會極美,一會極醜,你到底是要找美的,還是醜的?”秦征臉刷地紅了,匆匆走開,沒走幾步,老樵夫在後麵叫:“小道士,別往東邊去!”
秦征問:“為何?”
老樵夫道:“那裏有吃人老虎!”
秦征笑笑說:“我不怕老虎。”其實他若要回青羊穀,當往西北,這時卻心不在焉,隻是惦記著昨晚那個少女,自己對自己說,“她多半已經走遠了,怕是尋她不著了。”但內心深處還是按捺不住這股衝動。
隨心亂走,也未施展禦風之術,這一天是狂風暴雨之後,萬裏放晴,秦征心裏也如千仞明空,胸襟浩曠遼遠,精神爽快之極。自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就像整個人再次獲得新生一般,功力也似乎又有進步。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聞到一陣香味,卻是蒸飯的味道。肚子咕咕響應,尋著米香找到江邊。香源卻是一艘小船,船上掛著麵小酒旗,船泊在岸邊,旁邊還擺了三張桌子,原來是江麵人家隨岸開的一家小店。廚房就是船尾的小泥爐,走到哪裏桌子一擺就能做生意,甚是方便。這時卻有三個客人圍著一張桌子正在等食,秦征尋張凳子坐下,就問有什麼酒菜。
船尾一個老漁夫橫了他一眼,說:“酒沒有,隻有清水一江。菜有魚羹、烤魚、蒸魚、醃魚……”卻都是魚,臨了講了價錢,一條魚一個五銖錢,若要加飯,一碗五個五銖錢。時已進入東晉,但漢魏的銅錢在民間一些地方也還有流通。
秦征奇道:“飯比魚還貴啊?”
隻聽船艙裏一個十分甜美的聲音說:“米飯要播穀施肥,除草收割,辛苦一年,才收成得幾許?魚卻一釣就有,自然魚賤米貴了。”
其時五胡亂華(五胡亂華:東晉時期,塞北多個胡人的遊牧部落聯盟趁中原的西晉王朝衰弱空虛之際,大規模南下建立胡人國家,造成與中華正統政權對峙的時期。“五胡”指匈奴、鮮卑、羯、羌、氐五個胡人的遊牧部落聯盟。百餘年間,北方各族及漢人在開啟華北地區建立數十個強弱不等、大小各異的國家,開啟了五胡十六國時期。),中原地區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別說這山野荒郊,就是秦漢時號稱“天府之國”的八百裏秦川也是獸多人少。丹江水量充沛,漁產豐富,魚蝦隨釣隨有,相較之下反而是五穀難得了。
秦征聽到這個聲音,腦中又浮現出昨晚那個畫麵,心想:“這個聲音這般好聽,會不會是她呢?”
卻見船艙內少女探出個頭來問:“客官是要飯還是要魚?”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雙眼甚是靈動,隻是麵黃肌瘦,哪有昨夜麗影的綽約風姿?秦征微感失望之餘,又笑自己胡思亂想,聽到女孩子的聲音就去想昨夜那美少女,隨口道:“我不吃腥臊的,給我來碗米飯吧。”
那少女卻就盛了一碗飯出來,隔壁桌子的客人看見叫道:“怎麼給他先上了?我們可都來了大半天了!”聲音尖細輕柔,似雌非雌,似雄非雄。秦征隨著他的聲音掃了一眼,見他年紀已經不小,眼角略有皺紋,頭上幾根白發,卻一根胡子也沒有,穿著一身青衣,整個人顯得甚是清秀。
和他坐一桌的還有兩個人,都是中年,一個雍容華貴,一個相貌清雅,就是先前那人也是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秦征暗暗稱奇:“這三個人隻宜出現在長安、洛陽、建康、成都,這荒郊野外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物?”
那雌聲者指責船家亂了次序,那漁家少女脾氣卻甚好,溫顏解釋道:“你們點的是魚羹,且又多講究,竟特意要我們到江心打水來做湯,這火又不許快,說怕滾壞了味道——這麼多講究,做得自然就慢。人家點的是飯,我們本來就煮好了,自然就給人家端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