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卷·涼(5)(3 / 3)

強烈的愧疚感襲上阿奏的心頭,他不知該如何擺脫,隻是突兀地抓住藺子涼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說:“夜紗需要你我很歡迎……”

“我回來啦!”身後響起芊笛氣喘籲籲的聲音,“好重的杏仁粉啊,店長也不來幫人家小女生拎一下!”

很快地,她的撒嬌變成了驚詫:“啊,你們在做……”

阿奏一把放下藺子涼的手,連連擺手解釋道:“不不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而芊笛卻一把丟下購物袋,直撲向藺子涼身旁的料理台:“啊啊啊啊啊!好可愛的貓咪啊!還有猴子!還有小馬!天哪,我要把它們統統帶回家收藏啊!”

“店長,你在想什麼呢?”芊笛指指貨架上僅存的一個紙盒,“小涼姐上次製作的‘奇跡動物園全麥小餅幹’隻剩這最後一包了哦。”

阿奏從漫長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是哦,她真的有三天沒來了。”

“是啊,雖然說有打電話請了假,但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呢。”芊笛把那個精致的牛皮紙盒捏在手裏,“最後一盒是‘綿羊君’,好舍不得賣掉哦。”

阿奏沉吟:在藺子涼的身後,究竟會有多少故事呢?他並不知道。他隻知道,在她的過往歲月中藏匿了多少快樂,就有多少的悲傷,那足以將一切都沒過的悲傷。因而現在的她,無論歡喜哀愁,雙眼都似一泓深潭,不可見底,無風亦無雨。

“芊笛,幫我準備材料,我要做‘焦糖鳳梨無敵霹靂反轉蛋糕’。”

城市西北角,破敗混亂的舊城區,逼仄肮髒的街道如羅網密布,空隙處被陳舊建築填滿。那些岌岌可危的高齡房屋,仿佛隨時都有傾倒的可能,而連綴其間的電線和繩索,宛若布滿方寸天空中的劃痕,淩風飄揚的破布爛衫則是淒厲惹眼的瘡疤。

阿奏懷抱著一個方形紙盒,小心穿梭於煤渣、廢品和動物糞便隨處可見的巷弄之中。他走得小心翼翼,仿似保護著珍貴重要的東西。

是的,他懷裏的方盒所放的,不過是一枚名字花哨其實普通的現烤蛋糕。但用芊笛的話來說:“‘焦糖鳳梨無敵霹靂反轉蛋糕’是店長大人的必殺技,一是因為這款蛋糕口感甜糯鬆軟,有嚼勁又有營養。更重要的是,這是店長學會的第一款蛋糕,因此他從不肯輕易製作,除非重大慶典、節日,或是紀念日。這麼多年來,我也隻是聽人說過,無論誰吃上一口,都會對這種味道念念不忘。我也好想嚐嚐看啊,因為這款蛋糕就是店長的真心啊!不過好像也隻有他的媽媽有機會嚐到過……”

今天,他關了店門,花了好幾個小時,從和麵發麵製作底模,到熬製焦糖打蛋發泡,再到烘焙成型脫模包裝,全都親力親為認真完成。

直到日薄西山,他終於抱著蛋糕,按照藺子涼當時在“員工登記表”上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她在未明城的家。

那是一棟三層高的木樓,大約建造於民國時期,如今遺留在城市邊緣三不管地帶,汙糟糟地聚居了十幾戶人家。阿奏穿過暗淡的玄關,爬上“吱嘎”作響的木梯,借著愈發曖昧的天光,找到了走廊盡頭的那扇木門。

站在門口,阿奏竟莫名地有些緊張。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然而屋子裏卻並沒有人回應。他把耳朵貼到門板上,聽到隔壁人家電視機裏的廣告聲和小學生的哭鬧聲,卻聽不到半點屬於藺子涼的聲響。

“奇怪,不在家會是在哪裏呢?難道是去醫院了?”阿奏小聲嘀咕,把眼睛湊到門縫上,卻被屋裏耀眼的逆光刺得生疼。

他一隻手捧住蛋糕,另一隻手想要揉眼睛,胳膊一不小心碰在殘舊木門上,“吱呀”一聲門開了。

“小涼?”他推門而入,輕輕喚她的名。

然而迎麵而來的,依舊是一片無人應答的寧靜,以及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

這是一個一居室套間,客廳裏並沒有人,通向臥室的門虛掩著。阿奏向前走了幾步,看見客廳唯一的方桌上放著一個形狀奇特的物品:如同樹樁般盤根錯節,又像頑石般穩重古樸,換一個角度看,它又變成遠古遺留的神獸化石。西沉夕陽在它的身上鍍上一層金黃顏色,轉瞬又閃爍起詭譎的幽藍色。

“這是……”這奇異的美感讓阿奏有些怔忡,他隨即想起,藺子涼說過自己是“藝術雕塑”專業的學生,那麼這個東西應該是她的課程作業吧?

“看來小涼真的不在家。這個粗心鬼,出去連門都不記得鎖。”阿奏仍然聽不到藺子涼的動靜,於是他把蛋糕放在方桌的角落上,準備轉身離開。

“唔……”隱約有痛苦的呻吟聲,從臥室的門背後傳來。

“小涼?”阿奏心頭一凜,幾步走上前,推開了房門。

狹小的臥室隻容得下一個櫃子和一張床,而藺子涼正痛苦地蜷縮在床上。

“小涼!”阿奏急切地問,“你怎麼了?”

“唔……”藺子涼顫抖著身體,麵色蒼白。她的臉上和手上仍有未洗淨的泥土殘渣,可能是實在支撐不下去才從客廳的工作桌上撤下來的。

阿奏的心不禁一陣抽痛。

“阿……”藺子涼雙目緊閉,雙眉糾結,痛苦地嘟囔著。

“是我……我在……”阿奏不禁心頭一熱,握住她的手:原來在她最痛苦,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心裏想到的人還是我啊!

然而,從藺子涼蒼白雙唇中吐露的下一個音節,無疑給阿奏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阿樹……”她疼痛卻深情地呼喚。

“哈啊?……我叫阿奏,”他壓根兒沒聽清,還以為她發音不標準,“不過也沒大差啦,反正都是我!”

“阿樹……阿樹……”藺子涼的反複吟哦如同定身咒符,讓阿奏瞬間動彈不得,一股冰涼的失落感在心頭滋生並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