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恍惚中,門卻“呼啦”一聲,突然被推開了。
午後的鋒利光線猝不及防地刺過來,整個房間熔化在一團橙紅色的溫度中,輕輕嫋嫋地蒸騰起霧氣。逆著光線憑窗而立的,可是她日夜思念著的那個少年?
曾在夢境中,或是回憶裏,她無數次練習與他重逢時的情景。
該怎樣笑得歡喜又漂亮,該怎樣說得輕描淡寫不感傷,擁抱的手勢姿態又該是怎樣。卻怎麼也沒料想到,她與他這麼多日子之後的重逢,他給予自己的第一眼,竟然是--
他的背影。
不知為什麼,此時的她竟瑟縮了腳步,再不敢向前。
“阿樹……”藺子涼艱難地叫出聲,嗓音喑啞單薄,語氣稍顯疏離,然而話音未落,眼淚卻已墜落。
背對著她站在窗前的男子卻沒有回頭。
“阿樹……”她再次喚他的名字:看看我,回頭看看我,我是小涼。
--咯噔咯噔咯噔!
門側突然響起高跟皮鞋尖銳響亮的踏步聲,隨即走出一個身材高挑、妝容璀璨的卷發大眼洋娃娃。
“阿樹,有朋友來看你。”女生上下打量一眼藺子涼,不經意間挑了挑眉,眼神中帶著欲說還休的戲謔。
“你是……”藺子涼訥訥地看著她。
“我?我是……”
女生似乎有些生氣,正要不耐煩地解釋,站在窗前的男子卻突然回過頭來。
彼時的光線為他的身型輪廓鍍上一層金黃,盡管穿著藍色條紋病號服的他看上去仍舊孱弱。轟轟烈烈的光線中,他每一寸都被她看得熟稔於心:濃密的發,光潔的額,高挑的眉,纖細的眼,挺括的鼻,單薄的唇,白皙的臉,舉手投足的姿勢與神態……
曾經隱匿在暗夜中寂寂無聲的睫毛絨毛鼻息。
此刻終於對她綻放出有所回應的親切招呼聲。
那聲線卻讓她徹底沉墮冰寒的結界--
“你好,謝謝你來看我。但是真抱歉,我……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了。”
--叩叩。
禮節性地響了兩聲,辦公室的門便被急衝衝地一把推開。
“向晴……向醫生。”看見屋子裏還有別人,藺子涼馬上改了口。
穿著白大褂坐在辦公桌前的向晴空立刻慌了神色:“哎呀,小涼,你怎麼……”
“向醫生?”蹺著腿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嘴角微微一撇,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個稱呼嘛。”
“我……”向晴空竟然語塞,支支吾吾地漲紅了臉頰。
“好了,既然有病人來找你,我就不打擾了。不過……我的建議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男人站起身,眉宇輕微糾結,“果然醫院這種地方還是讓人覺得不舒服,消毒水的味道永遠都那麼刺鼻。我先走了。”說完男人便徑自離去。
“呼……”向晴空長籲一口氣,一屁股坐在轉椅上,踢著腳轉了兩三圈才想起來問,“小涼,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藺子涼亮出手上的一枚超華麗名牌:金屬質地,鏤空花紋,水晶鑲嵌,燙金文字。
上麵赫然印著“向晴空(本院腦科最年輕最具潛力準主治醫師)”。
“哎呀,被你發現了!”向晴空一把奪過來。
“這麼誇張這麼晃眼的東西誰都會看到吧?”藺子涼斜他一眼,“況且你還把它貼在邱醫生辦公室的門上。”
“不知道他剛剛有沒有看到呢……”向晴空喃喃自語,輕輕摩挲那枚耀眼名牌,“雖然現在還什麼都不是,但我一定能……”
“他?剛剛的男人?”藺子涼問道,“他是誰?”
“不,不是誰,”向晴空神色落寞,“對了,你來找我什麼事?”
“找你……”藺子涼搖頭,“不,不是找你,我是來找邱醫生的。”
“邱醫生今天休假啊……”
“怪不得你敢盜用他的辦公室接待客人……”
“我是邱醫生的徒弟嘛,所以沒差啦!好啦,到底有什麼事,你跟我說也一樣啊。”
“哦……”藺子涼的情緒低落下來,想了想說道,“阿樹他……好像失憶了。”
“哦,這樣。”向晴空點點頭,並沒有感到意外的樣子。
“雖然你之前就跟我說過,我多多少少也有心理準備,可是……結果真的是這樣,我還是……”她有些哽咽。
“小涼,其實你應該知道,”向晴空正色道,“風間樹他能夠醒過來,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是嗎?”藺子涼低下頭,訥訥道,“都是為了救我,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
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緊緊握住絕不鬆開的那一雙手,帶我逃出生天的那個一個人……
曾經賭上性命,也要將我好好守護的人,如今卻再也不認得我。
她的眼神慘淡迷離,陷入黯淡無光的回憶中。
“他所經曆的那些事情,在大腦中形成超乎尋常的壓力,於是那些不忍回顧的過去,便被他選擇性地過濾掉,”向晴空解釋道,“所以當有一天他能夠走出那些過去的恐懼和悲傷,他便一定能夠想起你。”
“真的嗎……”藺子涼的情緒恍惚飄渺,“可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小涼,你看,風間樹他都已經醒過來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啊,”向晴空扶住她的雙肩,看住她的雙眼,仿佛要將力量傳遞到她萎頓的身體中,“所以一定要相信奇跡啊。隻要你相信,就一定還會再有奇跡出現。”
“真的?”藺子涼的眼睛重新點亮了,“命運之神會一次又一次地眷顧我們?”
“可……可能……應該是這樣吧,”麵對她熾熱的眼神,向晴空卻突然喪失了勇氣,有些猶疑閃躲,“因為除了相信和等待,我們別無選擇。”
“其實……我最難過的是,為什麼偏偏是我,”藺子涼輕歎,“除了我,所有的人和事他都記得。隻有我,那些所有與我有關的記憶,都仿佛被人用匕首在他的大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