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注視了自己這麼多年,卻從未被自己認真對焦過的那一雙眼睛。
藺子涼看向曾鬥城的一瞬間,他卻回避開,轉向森林之友深棕色的木質地板。雨水潮氣讓暗色更暗淡,比他的眼神更暗淡。
“啊哈……”Nic的大聲笑終於劃破細碎尷尬的空間,“我說你們,究竟要不要開動呢?”
“要啊,要啊,我都餓死了呀!”蕭零然一邊把小涼往回拉,一邊說好話,“乖啦,不過就吃一頓飯嘛。”
“來來,快坐吧,我們都N久沒聚餐了。”田丁見在他和曾鬥城中間空出的兩個位置,兩個女孩卻誰都沒有填補進這個空白,在長條吧台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喂……”田丁見雖不滿,卻又不敢明目張膽說出來。
蕭零然白了他一眼,他馬上噤聲。
清炒菌類,醃製野菜,紅烹野味,還有一壇壇清醇可口的菌露酒,這些曾經讓他們大快朵頤,開心無比,打出一個又一個混合著酒味的飽嗝的美味佳肴,今天卻集體受到了冷落。
每個人都是客氣地、小心翼翼地動著筷子。
“呃……”Nic實在忍受不了如此沉悶的氣氛,小心翼翼地問,“是菜不合胃口嗎?”
“啊哈哈哈!怎麼會!”田丁見突然發出超級大分貝的笑聲,隻會讓現場的氣氛更尷尬。
“神經病。”
“喂,你想幹嗎?蕭零然……”借著酒勁,田丁見又往上提高了十個分貝。
“我說你是神!經!病!”蕭零然顯然不買他的賬,“怎麼啊,聽不懂啊?”
“你幹嗎罵我啊?”
“我罵的就是你!你說你都是來幹嗎的,坐在那裏屁都不放一個。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來吃白食的啊!”
“誰讓你拉著小涼坐那麼遠啊?”
“你以為我想啊?你問小涼願意坐你們那裏嗎?你們就不能坐過來啊?”
兩個人的導火線就此點燃。
“啪”的一聲,藺子涼把筷子重重地擱在桌上,站起身來。
“小涼……”蕭零然和田丁見都不敢再大叫大嚷了。
藺子涼沒什麼表情,徑直走到田丁見和曾鬥城麵前。兩個男孩子都紅著臉怔怔地看著藺子涼,田丁見是因為吃驚,曾鬥城是因為緊張。
“鬥城,”猶豫了一下,藺子涼繼續說,“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對嗎?”
“嗯。可是,曾經是什麼意思?”曾鬥城的聲音幹澀。
“我們曾經在這裏,度過很多開心的時光。”藺子涼又轉身看向蕭零然和田丁見,“和你們,大家,還有Nic。”
輪到每個人都很緊張地看著她。
“嗯,美好的回憶就到這裏吧。”藺子涼對Nic笑,“你做的菜總是那麼好吃。”
“小涼,你是什麼意思?”田丁見不解地問。
並沒有回答他,藺子涼仍然看著曾鬥城,那個緊張、羞澀、擁有溫柔眼眸的曾鬥城,一字一句地說:“鬥城,我希望你以後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了。”
很明顯地,曾鬥城眼裏的光芒就像被勁風吹倒的蠟燭,還沒來得及掙紮一下,就熄滅了。
沒有人敢說話,甚至連鼻息都小心翼翼的。
“小涼,你說的,是真的嗎?”曾鬥城抬起頭看著她,史無前例的勇敢,他知道這是他擁有的最後一次勇敢的機會。
藺子涼深吸一口氣:“嗯,是的。”
“你究竟怎麼了啊?你就不能給鬥城一次機會嗎?他究竟做錯了什麼啊?你憑什麼這樣對他?你跩什麼跩啊?”越嚷越生氣,田丁見一腳踢翻了旁邊的一個凳子。
這一次,蕭零然並沒有製止田丁見的放肆舉動,她隻是冷冷地看著藺子涼,一言不發地看著藺子涼,仿佛在注視著一個從未熟悉過的陌生人。
“沒……怎麼……就這樣吧。”
根本無法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藺子涼轉身狂奔出了森林之友。
是的,沒有人做錯什麼。
是的,曾經在一起的友情歲月,很開心。
是的,被一個人那樣小心翼翼地愛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再也不會有笑得特別大聲,鬧得特別放肆,彼此分享所有情緒的森林之友了,不是嗎?
請原諒我,用那麼殘忍的方式去傷害你。
如果仍舊這樣心不在焉地和你在一起,消耗掉你對愛情的所有美好想象卻無法給予任何回應,那才是,最殘忍,最無恥,最無法饒恕的,天大的謊言吧。
那麼,就讓我拿這一句“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刺傷你,離開你,好讓你把我狠狠忘記。
風間樹,這是在你走以後,我所學會的,最殘忍的一句真話。
1
城市裏並不寬敞的柏油馬路,老式居民樓鱗次櫛比地在馬路兩側壓迫出黑沉沉的光影。就這樣沿街晾曬出自家濕嗒嗒的拖把,小孩子怎麼洗都永遠留著黃色斑痕的外套,看不出性別的鬆垮垮的內衣褲。看不清來龍去脈的電線在空中交叉出曲折的圖案。
一棵樹都沒有,夏天的陽光卻無法傾瀉下來,隻能繞過空中層疊的種種,在地麵投射出明媚的光影。
車子在馬路上緩慢前行。隻能開得很慢,還要時刻提防搖搖擺擺學走路的幼童、拿著蒲扇橫穿馬路的老人,或是洗完菜直接傾倒在馬路上的一盆水。有人在路邊收舊貨,並不龐大的三輪板車卻占據了幾乎半條路麵,你用喇叭叫喚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往路邊靠了靠。
“對不起啊,夏小姐,這裏實在開不快,多少年一直都是這樣。”司機對兩個站在路中間閑聊的中年女人按了聲喇叭,抱歉地說。
“沒關係的,陳伯伯。”坐在後座的夏錦茗笑笑說,“反正也不趕時間。”
然後,夏錦茗轉過頭,繼續看著車窗外低速變換的城市街景。
這麼多年過去了,真的一直都沒怎麼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