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鼻子不是因為被這個剛剛認識不到十分鍾的男人凶,不是因為醫院太熱讓人無法承受,而是怪罪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憋屈那麼聽話,什麼都沒說就自己出來了。按照自己的性格,恐怕早就奮力回擊了吧。
為什麼?憑什麼?隻是因為他是個眉目清秀的好看男子?隻是因為在聽她聒噪的時候他的冷淡表情?隻是因為他是爸媽最好朋友的兒子?還是,還是在心底隱約對這一副蒼白麵孔存有憐憫同情?抑或是……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忍住了快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因此無法肆意。
莫名其妙受到的氣,讓她麵對走廊的另一邊牆壁一直哭到太陽沉墮於黑暗,眼袋腫脹成小山。
直到風間樹的媽媽看見水分快要被蒸幹的夏錦茗。
“小茗,怎麼不進去呢?嗯?身體不太舒服嗎?”
“沒、沒有。”趕緊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夏錦茗搖搖頭,“阿姨好。”
“外麵多熱啊,快點進來。”樹媽媽一邊推開病房門,一邊示意夏錦茗。
“阿姨……”她卻閃躲著不願進去。在她的心底,終究是不想讓這個陌生的男人厭惡。
“進來進來。”不由分說地,樹媽媽把夏錦茗拉了進來,“哎,阿樹,這是夏伯伯的……哦,他睡著了。”
病床上的風間樹身子側向靠窗的一邊,一動不動,睡得很沉的樣子。
“嗯,阿姨,還是不要打擾他了,”夏錦茗乖巧得讓人心疼,“我先走了,阿姨再見。”
“哎,好吧。”樹媽媽搖搖頭,又幫夏錦茗把病房門推開,“我這個兒子就是……”
“誰是你兒子!”
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突兀而清醒無比的聲音。
冷淡而毋庸置疑的語氣。
樹媽媽和夏錦茗都被嚇了一跳。
“哎……”夏錦茗下意識張開口,想要發出一連串質問和譴責,卻看見樹媽媽的臉色不知是因為受驚嚇還是尷尬,呈現出一係列戲劇性的變化。然後樹媽媽撇撇嘴,擺擺手,想要盡量表現得輕鬆一些,仿佛這是不乖兒子和慈善母親的正常頂嘴,雖讓人無奈但總要包容。
哼,對自己的老媽都是這副態度,這個家夥真差勁。
“你是小涼最好的朋友……你要幫幫我。”萎頓的聲音來自於曾鬥城,“她現在,都不接我的電話。”
以為會等到安慰,沒想到蕭零然卻“砰”地猛拍桌子,氣勢洶洶地詰問:“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gentel的男人,可是你這麼做,實在是有失水準!”
曾鬥城愣住了,本來反應就不是很快的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喂,你沒搞錯吧?”田丁見冒火了,也不管在他的心底是否對蕭零然存在某種想法,“明明是風間樹腳踩兩隻船!你怎麼還幫他說話?”
“你怎麼知道風間樹腳踩兩隻船啊?”蕭零然不依不饒的。
“廢話,大頭貼裏的兩個人在kiss啊!你沒聽曾鬥城說啊?”田丁見也越來越大聲。
“kiss就代表是情侶嗎?你和好朋友不會?你和家人不會?”蕭零然頓了頓,繼續說,“就算是女朋友,又怎麼樣呢?藺子涼是你的女朋友呀,又不是風間樹的。他有沒有女友,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兩個男生呆住了。
田丁見自言自語:“對哦,犯不著嘛……”
“所以我說,你的動機不純嘛。”蕭零然故作輕鬆地說,卻發現曾鬥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繃。
是啊,藺子涼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嗎?那麼,自己這樣故意刺激故意試探的行為,又代表著什麼呢?
是想要看到藺子涼笑哈哈地反問:“哦?哈哈,原來是這樣,那小子保密工作做得還真好耶!”
是想要看到藺子涼哭花臉地狂叫:“好你個風間樹!竟然背著我有別的女人,還瞞著我不讓我知道!”
還是想要看到藺子涼就那麼訥訥地,什麼也不說的,跑出他的視線,不看不聽也不回應,與這個世界徹底隔絕。
如果她愛他,這個美夢,是他親手為她打破。
如果她愛他,這個美夢,是他親手為自己打破。
他的殘忍,讓真心到了不得不揭曉的時候。而她的躲避回旋,也是因為無法麵對殘忍推醒自己的他,再回報同樣殘忍的一聲“對不起”吧?
他和她和他之間,曾鬥城失手打破彼此小心維持的平衡。
美夢做著做著,突然就自己醒過來。
“醫生,我兒子到底有沒有事?”樹媽媽仍是一臉焦急,數日的煎熬讓她看起來蒼老了很多,“不是說這幾天應該能夠脫離危險嗎?怎麼沒醒過來呢?”
“呃,我們……很多情況……是無法預料……”經驗豐富的主治醫生急得滿頭冒汗,有點語無倫次。
然而,坐在窗前的夏錦茗,是完全聽不見這樣擾亂心神的對談的,在她的耳朵思維中,隻聽見--
“嘀--嘀--嘀--”附和著風間樹的心跳。
“嘀嗒--嘀嗒--嘀嗒--”融合進風間樹的血液。
世界安靜得仿佛隻剩下這兩種單調乏味的聲音,陪伴著病床上同樣呼吸很單調的風間樹,以及安靜守候的夏錦茗。
樹哥哥,在你的心底,我一直是個聒噪又麻煩的小妹妹吧?其實我也能三個小時不說一句話,也能發四百三十六分鍾的呆,也能從午後到黃昏一動都不動。
隻是,你都沒看到,都不知道而已。
眼前的風間樹依然毫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上,存在感弱小得仿佛隨時都會抽離這個現實世界。然而夏錦茗卻並不擔心,她知道此時雙眉緊鎖的風間樹,總會眨眨睫毛,然後睡眼惺忪地醒過來,就好像做了一場漫長而又辛苦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