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此時此刻的藺子涼,在這輛本田車的逼仄車廂裏,在他右後邊的座位上,能夠看見的,隻是一個有著濃密黑發的後腦勺。嗯,抬眼向上看,道後鏡裏是一雙有著深黑瞳仁的眼睛,眉目分明且沉靜,讓人聯想到一張好看的臉龐。
“你……做什麼?”風間樹猛然看見藺子涼的臉出現在他右邊臉頰不到10cm的地方,且瞪著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
“危險啦!不要影響人家開車!”蕭零然把她拉回來。
風間樹向右打方向盤,避開迎麵疾馳而來的三廂大貨車,腦門上微微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個藺子涼,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呃,你家的電筆還沒還給你。”風間樹回想起昨天明明已經買了電筆卻還是被勒令前來拿電筆並且附贈尋找強力膠然後收拾儲物箱的無敵大頭獎,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藺子涼卻不答話,有些低落地看著車窗外麵半明半昧的天氣。初夏的雨水仿佛給城市拉下了一道灰色幕簾,把整個天與地籠絡在一片潮濕的心情中。車窗玻璃裏麵是模糊的水汽,外麵是打在玻璃上拉長的雨絲。遠遠的,是淡灰色的--海岸線。
海!岸!線!
“喂!風大樹,你要帶我們去哪裏啊?”
“回家啊。”
“為什麼不從濱裏道走,要從近海路走?”
“濱裏道?那是繞遠路吧,要多十五分鍾車程的。”
“不繞!到我家比較近!你是送我還是送你自己啊?”
明明B棟到C棟,即便穿著拖鞋也隻有半分鍾的路程,用卷尺皮尺直尺量都隻有五十米的絕對距離。為什麼要花十五分鍾繞過整片丘陵的濱裏道會更近呢?
“調頭!”藺子涼發出斬釘截鐵的命令,“不然我跳車了!”
蕭零然和風間樹愣愣地不知道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果然不該在下雨天叫小涼出來啊。這個女人的腦殼已經被剛剛開始的雨季給悶壞掉了。
“聽見沒有?停車!”藺子涼大聲叫著,因為消耗了大半天的體力,因為淋了大半天的雨,因為這悶濕季節讓空氣中氧分子銳減。小涼一陣頭暈,仿佛看見一大片淺灰色海水漫天洶湧而來,一個波浪覆蓋過她的頭頂。她在水裏拚命掙紮,終於讓臉頰浮出水麵。雨水,是如水管爆裂一般的瓢潑大雨,拚命地往嘴巴、喉嚨、鼻孔、眼睛裏傾倒。
還來不及分清沙灘與近海,東西與天地,又一個浪頭囂張地把她吞沒。
每個人的字典裏都有“絕對”以及“從不會”這樣的字眼。隻是有的人把“絕對”當成“相對……盡量……”來履行,把“從不會”當成“基本不去那樣做”來執行。“1+1=2”的亙古真理也早已被人們附加上“如果……那就不一定……”的定語,篡改成各種各樣想要的版本。
1是1,在藺子涼的心目中卻被極其嚴謹地貫徹著。
比如她從來不會在任何可能睹物思人的時刻(中秋節、春節,或是情人節),提到會讓爸爸黯然神傷的一個人。再悶熱或是陽光普照,也不會打開臥室的窗戶,甚至窗簾。亦不可能去到風間樹新遷入的古洛海景公寓C棟串門,哪怕真是隻有區區五十米。
去C棟的路,藺子涼從來沒走過。她在出了家門之後,左轉是去學校,右轉是去市中心。繞過多十五分鍾車程的濱裏道,看明秀山色,也不是那麼枯燥。
總之,她是絕對不會去C棟的,亦不會路過經過或是遙遙眺望。
卻在從學校回家的右轉路口,再一次遇到拿著電筆前來歸還的風間樹。
“小涼姑娘,你不要看見我就一臉菜色好不好……”
“哪、哪有!”
“我來還你東西。”風間樹把電筆遞過來,“順便問問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收拾的嗎?”
小涼瞪他,意思是“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想不通。”風間樹不知趣,“為什麼你非說濱裏道比較近,明明是近海路更快啊……”
難道海裏有怪獸啊?還是患上了距離計算錯亂綜合症?
“嗯?莫非你是想跟我多待一會兒?”風間樹挑釁地聳聳眉毛,一副臭屁可惡的模樣。因為咧嘴,嘴角紅色的淤痕微微撕扯,風間樹疼得捂了一下嘴角,很可憐地喊:“哦喲……”俊秀臉龐連抽搐都很好看。
“砰”的一聲,小涼關上了家門。留給風間樹的,是她過了這許多年仍舊單薄未伸展開的背影。這是他在剛剛二十四年的生命裏,幾乎花了三分之一的時間用來思念的那個身影嗎?
黏膩的雨仍沒有停歇的意思。天氣預報說,雨季這才剛剛開始。
盡管有人聲鼎沸的海鮮大排檔,價格便宜味道鮮美,每桌消費滿一百元送新鮮紮啤。或者是優雅的旋轉壽司餐廳,食物飲料隨意自取,人均八十八元。或者年輕人常光顧的時尚酒吧,音樂轟鳴燈光閃爍,happy hour時段啤酒買九送九。可是,每次的聚會,卻偏偏都是在靠近汨羅山的參院道上的一家叫做“森林之友”的小餐廳。
沒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森林之友”。推門出去,除了森林裏的點點磷火什麼都看不見,一不小心還容易撞到大搖大擺逡巡而過的野鹿群和兔子;菜式也是地道山林野味,配農家自釀的獨創菌菇燒酒。用藺子涼的話來說就是:“能跟朋友們在空氣新鮮的地方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是多麼心曠神怡的一件事啊。”
“可是每次來這裏,我都要在路上耗一個多鍾頭。”男生曾鬥城抱怨著。
“嗯,堵車的話心情就更加鬱悶了。”蕭零然補充,“尤其是今天還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