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小,一張大床,床上的被子床單都是深藍色的,枕頭也是。有一麵落地窗,窗簾也是藍色的。水晶吊燈,燈光的亮度適中。牆紙是淺藍色的,地毯是米色,赤腳踩在上麵,柔軟,很舒服。房間裏有書架,書架上都是書,形形色色,我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書。桌子很大,沿著牆壁橫放,椅子可以旋轉,棉質的,坐上去很舒服。電腦,音響,什麼的一應俱全。這樣的環境相對於前幾天我在公園裏橫躺的石板凳好太多,好得似乎讓人都無法相信。我心狂跳,這樣的舒適對於我來說是一種似乎無法抗拒的迷惑。我會不會敗下陣來,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喜歡嗎?”她問。我想,我以後很難再叫她媽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了,再一次失去,我無法原諒,無法原涼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我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我隻是說:“很好。”如此而已。我會不會後悔我在高牆裏對父親說的話,我會不會匍匐在這個女人的裙擺之下,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一定會有答案給出來的。
“是你喜歡的風格。對吧。”她說這句話時嘴角露出奇異的微笑,這樣的微笑無異是一種輕而易舉掌控人的需求後勝利的表情。在她看來,這是對我莫大的恩賜,我應該匍匐在她的腳下,對她感恩戴德。我隻是點頭,不說話。
“你張伯伯,為了你花了不少心思了。他還問我你喜歡什麼樣的顏色,以便你房間裏的裝修。瞧,都是你喜歡的藍色。那些書都是你張伯伯送你的,想讓你多讀點書。多讀書有好處,我說的是不?”她指著那床,那窗簾,那書架,像個勝利者的姿態和我講話。我點頭,我依然無話可說。
“我也不多說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找我就好了。我走了。”她轉身離開,我說:“好,你也是。”她隨手帶上了門。“你也是。”是一句多餘的話,我還是有點無話可說而已。
2008年6月6日。
今天是港城的考高日。我坐在房間落地窗前看書。這些日子,我都是獨自一人在房間裏度過,除了吃飯的時候。對於我堅持輟學,他們也不還堅持什麼,也都接受了。我在這個家住了好多天。每天我都做夢,夢裏是父親穿著囚服的樣子,還有陳子遙微微一笑的模樣。這些深刻的映像留在腦海裏,扭曲怪胎,光怪陸離,成為夢靨。深夜裏,我很少睡著,每晚做夢。我都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清醒著。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的過去好久了,我依然無法忘記我對父親說的話。
2008年7月4日。
日子似乎回到了原點。她依然打麻將,她的新男人總在外麵,回家的時間很少。貝貝驕橫的總是衝我扮鬼臉。我不喜歡她,實不喜歡。
今天,我發了條短信給陳子遙,是對於這麼久來我對她的解釋。我說我們分手吧。我沒說原因。我實在是找不到任何原因關於我們之間的分歧。我沒說原因,是因為我依舊對這段感情無法釋懷。我知道我還深愛著陳子遙。我永遠無法忘記她。
陳子遙,我愛你。隻是你無法知道。
2008年8月7日。
今天的日子是我爸的生日。這麼久來我從沒有給我的父親送過什麼禮物。如今我寄居他人之下,我知道我無法兌現我的承諾。承諾是一件隔離現實實在太遠的東西。我該怎麼去忘記臨走時父親眼角的眼淚。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我想過死亡,黑暗般的死亡。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害怕,竟然有些興奮。
周維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對父親許的承諾是什麼,他忘記了。他記住的承諾是夢靨給他下的詛咒。下的死亡的詛咒。
午後,那個帶周維進入這個夢幻般的城堡裏的女人正在房間裏午睡。貝貝去夏令營了。貝貝的爸爸去外地了。這樣的時機不是常有的。周維比誰都清楚。他從金邊鑲白色的茶幾上了拿了一把水果刀。刀刃在閃光。很鋒利。
周維悄聲走進女人的房間,站在床邊他看了很久這個他叫了十幾年“媽”的女人,他無法接受她對他和父親的叛逃。他也就無法原諒一個女人追求新的家庭幸福。她錯了,他也錯了。
他右手拿著刀,手背上的青筋如一條條蚯蚓蜿蜒在皮膚之上。他朝床上刺,拚命的刺,周維吼叫著,他害怕了,從第一刀開始就害怕了。但是他已沒有退路了。女人的慘叫聲,白色被子上的鮮血,周維的吼叫,在這個夏天看來,多麼的像一場可怕的詛咒。周維被蠱惑了,被自己的夢靨所蠱惑。
周維停了下來,他坐在床邊,床上躺著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眼睛瞪得來老大,鮮紅的嘴唇怪異的張開,死亡就這樣在她的生命裏畫上了句號。她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周維鎮定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白色瓶子。那是一瓶安眠藥,是他看醫生的時候醫生給開的。那個時候他失眠,女人帶他去醫院看醫生。周維早已想好,他要去陪她。周維對這個母親永遠無法釋懷,事實上,他愛她,他渴望得到她的愛,渴望她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然而現在什麼都被毀滅了。他要毀滅這一切。他要親自動手。
周維把瓶子裏的藥一吞而盡,然後他掙紮著爬到床上去。痙攣,掙紮,白沫。父親的胡茬,陳子遙的微笑,母親的死亡。水晶吊燈,藍色牆紙,羊毛地毯。這一切的一切,都事已成定局。周維看到死亡在自己麵前微笑,然後幻化成煙,消失殆盡。
院子外麵有警車,有很多人群。屋內有張先生不知所措或者懊惱不已肥碩的臉,還有穿著各色製服的工作人員。院子外有穿著白色棉布群的陳子遙,有一條黃色的狗。屋子裏,有兩具屍體。死亡,就這樣成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