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巷霧氣蒙蒙,青石小路涼,昨夜落了一場小雨,石獅上的白幡沾了水,濕答答地垂著。
厚重的朱漆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灰衣的仆人打著哈欠拖著掃帚邁出來,卻一腳踢到個黑色的陰影。
他嚇得瞌睡都醒了一半,左右瞧過無人才敢湊上去,仔細一看居然像是個人影,被裹在一團黑色的布裏。
他大著膽子掀開那塊破破爛爛的黑布,露出一張被黑灰糊得亂七八糟的麵龐……這,這是他們家小姐吧?怎麼會在這裏?
仆人瞪大了眼睛,連滾帶爬地跑到府裏去喊人了。
李桓大病了一場。
外麵的人都說李家大小姐思念弟弟,一病不起,隻有李府內的人才知道,自從大小姐兩天前的清晨被人發現暈倒在門口,她就一直沒有醒來。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出去的,還帶著一身燒傷回來,也沒人知道她到底生了什麼病。
李府的老爺夫人請遍了名醫,一個個都是搖頭歎息著跑了,診斷也是眾口一詞,病在心上,鬱結難抒。
陰君送李瓊去了地府記名轉世,看著他渡過忘川河,上了奈何橋。
彼岸花在河的兩岸搖蕩,像是猩紅的浪湧,襯出橋上那個煢煢孑立的幼小身影。
鬼差頂著一張大白臉立在一旁:“江南城陰君大人,凡事皆了,請回。”
忘川白水茫茫,無數的鬼魂在其中掙紮哭泣,淒聲震耳。
陰君定定看著,突然想起清梧問的那句,他回頭一笑:“你說,我是不是因為前世的事放不下,才無法渡過忘川?”
鬼差麵無表情地回答:“大人,這種問題自有天意來回答,我一個無名鬼族是沒有資格置喙的。”他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
天意……他不置可否地一笑,閃身離開。
陰君回到河底,先繞道去了護魂棺看清梧。
說起來,李瓊能夠淨化妖氣轉世投胎,也全是倚靠她那時的孤注一擲。
隻是他沒有想到,她寧願傷及自身靈元也要硬撐著施展聚魂術,明明這件事還有很多的疑點,無論找到什麼樣的突破口,都比現在搞得無知無覺地睡兩天要好得多吧?
他總有一種她想要逃離他的感覺,這感覺實在不美妙。
沒有,護魂棺中空空如也,連一絲靈氣都沒有剩下。
她走了?
陰君的腦子空白了一瞬,第一個想起來的居然是她勾著唇巧笑倩兮:“我是來幫你的啊!”
那她現在,算是功成身退了嗎?連句話都沒有就走了?
清梧坐在窗台上,支著腦袋緘默不語地看著屋內。
她今早從護魂棺中醒來,沒留下隻言片語就離開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隻言片語,她已經把土地搬出來了,他聰明的話,就能夠理解她的苦衷了。
屋中光線通明,生著甜蜜的安神香,床前的紗簾掛起一小半,若隱若現地露出李桓陷在柔軟的錦被中的臉,青白瘦削。
她是聽說了李桓病重無醫,特意來看看的。
那天晚上李桓自焚分明有問題,她雖然隱瞞了陰君,卻不代表她不會再管,還有杏因和陰君分明沒有對她做什麼,她卻昏睡了這麼久,實在太古怪了。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黃衣的小丫鬟端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了。
清梧仔細回想了下,是那晚的小姑娘,似乎是叫做……阿芷。
阿芷放輕了腳步到床前,將擱下湯藥,清梧探頭看了一眼,黑糊糊的一碗,泛著苦澀的氣息,估計也是安神靜心類的藥。
微風掀開床前的紗簾,室內陡生涼意,阿芷立刻去關窗戶,清梧搶先跳下窗戶,進了屋內。
屋內的擺設簡潔,被一張屏風隔開內外,內間最顯眼的是一張梨花木的長桌,貼著窗,上頭筆墨紙硯雜亂地放著,居然還摞著厚厚好幾遝的書。
若不是另一頭的角落裏還擺著一張梳妝台,清梧簡直要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個年輕姑娘的房間。
清梧重新繞回床邊,阿芷正在喂藥。為了方便,李桓的後背被枕頭支起來,頭微微地仰著,沉沉不知事。
小丫鬟盡心盡力地把藥吹涼,用勺子送到她的唇邊,無奈每一勺進去總會有一半被吐出來,她又手忙腳亂地用手帕去揩。
這一碗藥注定要喂很久,清梧坐回書桌邊,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掃著桌上的那些書,居然全是些四方遊記和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