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不凍港(後記)(1 / 1)

懷舊的人即便在新環境裏也是一樣容易感傷。

——題記

以我現在這般年紀,依古人情形該是連孩子都有了。但即便到這般年齡,我的母親也絲毫沒有打消在人前笑話我癡迷圖書的習慣,這笑話已超越一般的引以為豪,她一直以為我還是小孩。對比其他孩子的貪嘴,我這個小孩有點例外,據她說我走路時不肯吃東西,看書時不肯吃東西,有時候走到桌前還是不肯吃。我如此這般不吃東西,就有權利將相應的錢拿到鎮上買來小人書——原先它們靜靜地擺放在鎮上唯一一家百貨商店臨門口的玻璃櫃台裏,我記得旁邊的櫃台靜靜的還有國光口風琴,再遠一些擺放著回力牌白布帆鞋,可我帶回家的就是那麼幾本。

從所在的村落到鎮上要經過一片海灘,兩公裏長,貪圖方便的人可以用一塊錢搭上去省城的小私營客車,通常這來回的幾塊錢也被我充當購書的資本。我曾爬到家鄉丘陵上俯瞰海灘邊的公路,住在附近的人管那處叫長嶼(聽當地口音地名大概如此)。村裏的人在那裏曬海帶,拖拉機托運著長長的海帶,隨時可能會像之前車上壘得過多的紅磚一樣掉下一兩條。冷清的海產品加工廠邊散落的冰塊在融化,帶著雜質的冰水滲濕地表。

如果不想一直繞著海灘邊的公路走去鎮上,那麼就得在一小段路後爬上橫跨村鎮的丘陵。丘陵青翠小鬆下是一些零散的墳墓。我曾帶著小人書到家鄉丘陵上的防空洞裏閱讀,走過令人擔心的一段漆黑就可以感受唯一的通風口上強勁的風力。在通風口向下望,就可見到通往鎮上的公路,離海港一定距離的漁船,以及海天盡頭的海島。

初中的最後一年,我寄宿鎮裏人家讀書,母親趁機把小人書送掉。它們本來是聽話地守在我的小紅木箱裏,這是父親親自打造的一個木箱子,末了還塗上紅色油漆。回家時見到箱空如洗未免難過。記得買來的小人書裏,有本關於黃鶴樓由來的故事,簡潔的線條勾勒酒店與人家,仙鶴、道士與衙役,摻和著感恩、勤勉與貪念。個人成長中許多故事的結局都這樣鶴去樓空,遺憾的事通常就是把美好撕碎給你,如同身在花塢卻把最燦爛的那朵錯過。

此後的幾年時光被我曬在一邊,除了睡眠沒有別的熱情。而在我將離開大學的那個學期,鬼使神差接觸到了一座珊瑚島,我放棄了睡眠,甚至連白日做夢也顧不上。重新迷戀文字,愛上美好的事物,相信“把一朵花默認十遍它就是你的”。

來到珊瑚島時島上已經清冷,這感覺仿佛我又失落另一些圖書。事實上,最後一個暑假我就是留在圖書館,留在校園,有時看書有時上網。在離校之際,我甚至舍不得賣書,全部寄放朋友處,一點也不考慮給朋友帶來不便。

像懷念我的朋友一樣,我對羅盤、珊瑚、沉魚、白雲的熟悉是建立在數次上島之後。可一切似開學前放飛的彩球一樣懸蕩在空中,忽然抬頭已形影無蹤。島嶼的照片似曾見過,不知後來煙消雲散的具體原因,也不願去探究。已經這樣就讓它繼續這樣,珊瑚島的印象已經和我去過的島嶼一般實在了。我生長在祖國東南沿海,大島小嶼如交錯的杯盞。鳥雀遷徙無常,魚遊四方,而島嶼千百年來就是地震帶上不可或缺的一鏈。

珊瑚島上的朋友們大都過著浮冰式的生活,順流漂到離家鄉數百公裏遠的地方,這些浮動的冰塊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想起去年夏天在島上留下的足跡和在上邊刻畫的名字,總有一種抓不住時光的感覺。

踏上每年必去的沙灘,看著蘆葦茫蕩,除了感傷,內心還有著感動。記得去年夏天折了蘆葦寫下“我們的文字能夠架在一起是因為我們骨骼的相互支撐”,等著被海水衝淡。在現實生活中我是個內斂的人,以為一生中最稱心的職業是圖書管理員。珊瑚島這個不凍港提供潛水的空間,就像一個安靜的圖書閱覽室,品性相近的人得以靜靜地看書寫字互相取暖。

而作為一個潛水愛好者,我本來是一個懶得對著海麵拍打浪花的人。對於海麵下的潛流、過往的輪船或者桅杆上盤旋的鷗鳥不會加以體會。這樣不求什麼很自然。而能夠停留下來傾聽海平麵下沉魚與水生物的顫音,這是一種怎樣的幸福與美好!

珊瑚島,構成內心的不凍港。該來的不請自到,潛水的也自由自在。我想如果沒有來到這裏,我讀書寫字的興趣可能不會維持很久,也就是不會很久我就成了沒有興趣的人,冷凍在冰櫃裏的人,似乎可能重新複活,但機會渺茫。最後要說的是,請朋友們接受我這麼容易遺憾和感傷,我寫下不凍港,不僅是突然對生活在滬上、在花都、在川中盆地以及江南水鄉的友人的念想,更是想當然的與島嶼或海灘的記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