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境要新。意境是文字通過思維呈現的視覺映象。“微型詩是豐富的概念,或偏於情,或偏於景,或偏於理。但無論何條路子,微型詩都要忌枯。”“無象則枯”。比如有人寫《睡覺》:
“是一種享受/而且是一種不可多得的享受”,不能說沒有感情,至少是某種情景下的感受,但缺少意境,就了無意味了。微型詩不僅要有意象,而且還要求新、最忌雷同。如《蜻蜓》:“點水,不知深淺”,就是落入了成語解釋的俗套。同樣的命題,佚名的《蜻蜓》:“在蜻蜓眼裏/大海和小溪同樣深淺”,表現手法就要含蓄、巧妙得多。再如《悼詞》:“再漂亮,也不會有人鼓掌”,乍一看,頗為高妙,但遺憾在於它是馮異《飛鳥小集》中“誰會為漂亮的悼詞鼓掌呢?”的翻版,沿襲之作就毫無價值可言了。
2.感情要真。微型詩是瞬間情感的吉羽靈光,貴在以情動人。沒有感情,靠搜腸刮肚、挖空心思的堆砌,即使製造出一些新奇的意象,也隻是翻白的死魚,或是沒有靈魂的一具塑像。
如有人寫落日:“失戀者的煙頭/把西天燙出了一個窟窿”,不能不說是一個新奇意象的製造,但缺乏“失戀者”情感的滲透,至多算是有趣而稱不得是富有“情趣”的。再如《白色》:“是殖民地/其他顏色是殖民者”,如果把“其他顏色作殖民者的殖民地是什麼顏色”作為謎麵,題目就可以作謎底了。“非情則謎而不詩”,此其謂也。《海鷗》:“上帝的褲衩”,則連謎語也算不得了。
而王爾碑的《墓碑》:“葬你/於心之一隅/我就是你的墓碑了”,打動人的,正是那深切無限的懷念相思之情。
3.立意要深。微型詩品位檔次的高低,取決於立意的深淺。正像裏爾克所說,詩歌藝術“是萬物的模糊圖像,它們希冀成為我們全部秘密的圖像,願意拋卻自己凋謝的意識,以滿足我們某種深沉的渴求。”避免低俗,避免淺露、直白的深刻,是微型詩立意的要求。如果“遠看寶塔黑糊糊,頂上細來底下粗,有朝一日翻過來,頂上粗來底下細”尚算作歪詩的話,那麼,《紅樓夢》中薛蟠的“女兒愁,繡房竄出個大馬猴”就隻能說是淺薄了。
有人所作的《月亮》:“情人的乳房/另一半在別人眼裏”,就或許是與當今黃段子的流行有關。現代社會越來越明顯的審美心理,是拒絕平庸的說教、表象的模擬和空泛的歌頌。像《追求》:“有止境的是生命/無止境的是追求”因其直白而類同格言,《盼》:“一顆想你的心/在孤寂的夜裏久久徘徊”敗於空洞,《狗》:“除了汪汪叫/還會搖尾巴”失於膚淺。而餘薇野的《悲涼》:“走過那麼多路,穿破那麼多鞋,/竟沒有一個腳印屬於自己”,在平凡的生活中發現真意趣,語言色調由絢爛歸樸素,在樸素中顯奇崛,餘味悠長,引人深思。
4.構思要巧。構思巧妙,才能有“詩味”。似出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語言的精煉、意境的清新、立意的深寬都有賴於構思的巧妙。“絕妙的字、句對長詩隻能添光彩,其影響不一定能涵蓋全篇;對微型詩卻關係全局,甚至能定成敗,決生死,更須著意推敲,發掘詞語的表現能力。”因為微型詩詩體短小,不可能像一般抒情詩那樣有謀篇布局、層次安排、處理各種不同形象和不同情緒關係的種種考慮,所以,微型詩的構思具有同時性,即立意、手法與語言同步進行,同時完成。於習見事象中發現新穎、獨到的參悟,用精妙、有味的語言表達出來,“既要想得到,又要說得妙”方是好詩。如蔡培國的《野餐》:“不在乎吃什麼美味/隻是/嚼一嚼陽光”,把野餐之趣概括為“嚼一嚼陽光”,妙語生輝,詩味頓出,令人齒頰留香。
5.形式要美。微型詩雖然體式短小,但同樣也要注意內容和形式的和諧統一。當長則長,當短則短,削足適履或吹肥皂泡,為形式而形式的作法都是不可取的。除詩題的安排要精心營造、詩行的排列要精心建築之外,標點符號的運用也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如木斧的《傷心》:“最怕從背後射來的/箭!——/一句辯解的話也來不及說”,第二行中的破折號和“箭”相呼應,甚至可以說它不是一個標點而是一個插圖。再如餘薇野的《鈔票》:“紙老虎。/紙老虎!/紙老虎?”3行詩字麵完全一樣,詩味則全靠3個不同的標點符號來表現。而曹鐵娟的《一聲“同誌”》:“曾經殺頭示眾/曾經暖如春風/……?”,《愛……》:“愛鳥,捉住——關進籠子/愛花,折斷——插入瓶子/愛子?——?”不僅詩行用標點表達詩意,而且詩題也有標點,符號的運用所造成的“留白”,給人極大的思索空間,達到了一種奇妙的效果。
不少人認為,微型詩在咫尺篇幅中表現思想、意境,就像帶著枷鎖跳舞、負重走鋼絲,對創作來說是難乎其難的。其實不然,微型詩作為一個文體,和其他任何一種文體一樣,其本身並無所謂難易,而是難在寫出好的作品。律詩、絕句,限製得那麼死,難不難?但照樣有“詩三百”流傳百世;散文可任意揮灑,應該容易吧?可又有幾人能寫得好呢?所以,文本本身沒有難易高下之分,強調微型詩因其短小而難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在所有文學樣式中,詩的創作現象和發展趨向一直都受到廣泛的社會關注,而在現當代中國文學中,詩似乎失去了領主的席位,特別是近幾年,對詩殊途同歸的看法,是認為詩不景氣,缺乏引起讀者興味和心弦共鳴的佳作。微型詩作為“增多詩體”的一支力量,功不可沒。但真正要作為一個獨立的詩體存在,關鍵還在於大量精品為支撐。微型詩雖然作品數量空前,但缺乏具有強烈社會反響的力作,其原因大概就在於“詩外功夫”了。
到生活中去,到變革現實的實踐中去是微型詩創作的基石。詩人隻有通過深入生活,認識生活的本質,認識社會發展的規律,聽取和傳達人民群眾的心聲,才能深刻地感知和理解他們極其豐富的精神世界,才能吟誦時代的聲音,寫出有血有肉、感人肺腑、流傳千古的優秀詩篇。微型詩因篇幅短小,不可能描繪世態萬象,但一滴水同樣可以折射整個海洋。80年代初的《雷》、《霧》、《鼠》,作品本身未必見得高明許多,之所以能引起社會的強烈反響,就在於緊貼社會現實,言人所欲言而未言,如暗夜的一道閃電,短促而強烈地照亮了人們的眼睛。現在不少微型詩創作,或者陷入“玩技巧”、“玩意象”的極端,一味追求語言、意象的新奇,把山川河嶽、日月星辰、花鳥蟲魚拿來重新“魔鬼化”一番,或者局限於“微中見微”,關注自我的痛癢得失,孤芳自賞或無病呻吟,缺乏關注社會的人文精神。還有一些所謂的哲理詩,雞毛蒜皮,小富即安,有隔靴搔癢之嫌。這恐怕就是現在的微型詩缺乏社會影響的原因所在。微型詩要重振聲勢,就必須關注生活、關注現實,頌揚真善美,鞭撻假醜惡,必須更多地生產出像穆仁的《宣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往往隻在舌尖上冒煙”這樣的力作。
提高詩人自身的素質,是提高微型詩質量的當務之急。“功夫在詩外”,這“詩外”的功夫,就是詩人素質的提高。有什麼素質的詩人,就會有什麼品位的詩,因此,詩人必須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和藝術修養。在詩歌創作中那種故步自封、拒絕探索的態度是不可取的,那種無視詩歌藝術規律“天馬行空”式的標新立異也是不可取的。詩人要善於繼承,汲取幾千年來中國詩歌的藝術營養;要善於借鑒,向外國一切優秀的詩學理論和藝術技巧學習;要尊重藝術規律進行大膽探索,歌德說:“在限製中才顯出能手,隻有法則才能給我們自由。”李白、王昌齡、杜牧的絕句,杜甫、李商隱的律詩能勝人一籌,都是在共同的創作原則下顯現的。“寫好才是一切”,在個體化寫作的時代,沒有一批認真執著、精益求精的詩人,微型詩要想像唐詩、宋詞那樣流傳後世,也許隻能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二、微型詩的鑒賞
所有偉大的文藝作品都有的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永恒的生命力。它從不隨著時代的變遷而失去美感,也從不因時間的久遠而被埋沒。《論語·八佾》:“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孔子的“盡善盡美”之說,實際上提出了文藝批評兩方麵的標準,即社會標準和美學標準。
“美”是對藝術的審美評價和要求;“善”是對藝術的社會道德倫理規範和要求。也許,所有偉大的文藝作品正是因其“盡善盡美”而流芳百世的。
對於微型詩的鑒賞來說,新詩與舊詩的不同、時代變遷所導致的審美觀念的不同,是兩個必須麵對的客觀環境。在過去出版技術不發達時期,人們能從密密麻麻的排版中輕而易舉地識別出詩來,根本原因就在於整齊的句式和韻律這一根本特征。新詩的自由衝破了句式和格律的束縛,以建行為標誌,使得這一特征完全消失。白話和文言在詩性空間的表現上有根本的不同,符合現代人的閱讀習慣,在審美上出現了白話詩所特有的特點。白話詩淡化語言外部的節奏感,而強化意象的張力和彈性,讓哲理溶解在意象之中,讓時代感體現在語言結構之內,就像一扇扇靈魂之窗,或明亮或朦朧,讓我們用自己的眼睛去尋找自己的美學世界。
微型詩的鑒賞是一個複雜的審美活動,是作者和讀者通過作品這一載體,在各自生活經驗、認知和理解能力、特定情緒、環境等一係列複雜的背景下,所產生的某種“共鳴”。鑒賞時,要從詩歌凝練含蓄的語言入手,進而把握關鍵詞句的深層含義,品味詩歌所抒發的情感,分析其多種藝術手段,把握並深刻理解作品所塑造的藝術形象,感受詩歌的意境。概括來說就是鑒賞的三步曲:品讀語言美,領悟意象美,欣賞主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