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鏡花緣》”玉碑天榜”中的玄機

在《鏡花緣》的第四十八回,作者寫到小蓬萊鏡花嶺水月村泣紅亭的玉碑。書中寫唐小山和陰若花渡過小溪,沿途隻見風景如畫,正在賞玩,忽然看見前麵有座亭子,看起來”金光萬道,瑞氣千條,燦爛輝煌,華彩奪目”。亭子前懸著一塊金字大匾,上麵寫著”泣紅亭”三個大字。旁邊有一對聯,寫的是”桃花流水杳然去,朗月清風到處遊”。在亭子的中央放著一張碧玉桌,上麵豎著一塊白玉碑,高不滿八尺,卻寬達數丈,上麵寫滿了人名。

這上麵的人名就是百位花仙謫降轉世的百位才女,碑上先列各女以前各為什麼花,接著是她們的名次,最後再列別號、姓名。如”司曼陀羅花仙子第一名才女蠹書蟲史幽探”。自第一名至第一百名,全都列在上麵。

“天榜”的名單在第六十七回又出現一次,但那已是武則天殿試後放出的榜,隻有名次姓名,如”第一名史幽探”,卻沒有花名別號。

李汝珍書中自稱”花樣全翻舊稗官”(第一百回),這個才女碑天榜的構思正是從”舊稗官”中”翻”出來的新”花樣”。《水滸傳》第七十一回早已寫到從天門掉到忠義堂前的石碣,正麵有天書三十六行,是天罡星,背麵有天書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一百單八個梁山泊好漢都在石碣上。天書記載如”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包含了星名、綽號、姓名,但沒有位次,位次是由姓名排列順序顯示的。讀者自然還會想到《封神演義》,武王伐紂之後薑子牙代天給死去的眾人封神,也列出許多神名人名,這也像個榜,所以《封神演義》又叫《封神榜》。《鏡花緣》的玉碑天榜與《水滸傳》的石碣十分相像,隻是多出名次,看起來更方便一些。因此我們可以斷定,玉碑天榜肯定是從《水滸傳》中”翻”出來的。而百女的判詞,則”翻”自《紅樓夢》第五回警幻仙姑薄命司的”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冊上各人無名姓,隻有一幅畫和一首判詞,判詞至少四句,四、五、六、七言不等;而《鏡花緣》隻是六言兩句。《紅樓夢》描寫這個神秘去處,先是見有石牌坊,上麵寫著”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是一副對聯;再前是宮門,上麵也橫書”孽海情天”四個大字,又有一副對聯;門內兩廂都是癡情司、薄命司等等諸司,分類保存普天之下所有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各司兩邊也有對聯。請看,《鏡花緣》對泣紅亭的描寫不是和這很相像嗎?

玉碑名單後有一段”泣紅亭主人”的”總論”。”泣紅亭主人總論”完全脫離故事情節,實際也脫離開玉碑天榜,是作者出麵以”泣紅亭主人”的名義來解釋著書宗旨和部分才女姓名的含義。下麵先引述”總論”全文,再作解釋:

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嚐有所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誌之。或紀其沉魚落雁之妍,或言其錦心繡口之麗,故以紀沉魚、言錦心為之次焉。繼以謝文錦者,意謂後之觀者,以斯為記事則可;若目為錦繡之文,則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於錦?矧壽夭不齊,辛酸滿腹,往事紛紜,述之惟恐不逮,詎暇工於文哉!則惟謝之。而師仿蘭言,案其跡敷陳表白而傳述之,故謝文錦後,承之以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也。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幾至澌滅無聞,今賴斯而得不朽,非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故以全貞畢焉。

為了和才女碑對照,我們再把有關才女引錄下來:

司曼陀羅花仙子第一名才女”蠹書蟲”史幽探

司虞美人花仙子第二名才女”萬斛愁”哀萃芳

司洛如花仙子第三名才女”五色筆”紀沉魚

司青囊花仙子第四名才女”蝌蚪書”言錦心

司療愁花仙子第五名才女”雕蟲技”謝文錦

司靈芝花仙子第六名才女”指南車”師蘭言

司玫瑰花仙子第七名才女”綺羅叢”陳淑媛

司珍珠花仙子第八名才女”錦繡林”白麗娟

司菱花仙子第九十九名才女”筆生花”花再芳

司百合花仙子第一百名才女”一卷書”畢全貞

泣紅亭主人總論全扣著這十名才女姓名做文章,講自己的著書宗旨。所說共涉及了四方麵:一是著書的原因,就是”窮探野史,嚐有所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誌之”(史幽探、哀萃芳)。古來野史中有很多有奇女,但這百名才女並非作者野史”所見”,其實作者”惜”其”湮沒”、”哀”其”不傳”的不是野史中那些具體女子,而是一般意義上的古來曆代才華出眾的女子。作者感歎她們的淪落,所以創造出百名才女做個代表,給她們樹碑立傳,以使”淪落群花重芳,傳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