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千年院子的夢與現實(1 / 2)

三十年之前,或者近一點,二十年之前,我見到的院子,變化都是很慢的。它需要變化,在內部和人心上需要變化,而它的建築和布局,應該是要保留的。在寧遠,有近千年曆史的院子不多。我寫的這個院子奠基在宋代,在古中國經濟最繁華的時候,祖先從千裏之外遷來,落在這裏開宗立代,繁衍到煙火繁盛,其曆史就寫在了建築上。中國宗族文化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個姓氏,一個宗族,一個村子。祖先們為了捍衛宗族利益,不同姓氏間沒少發生過爭執與械鬥,經過血的教育和文明的調解,人們可以在行動的範圍內,各自發揮。院子經千年時間的建設,已不是一個簡單的鄉村,它已具有文化的底蘊,因此,千年後,她的後代才敢在大路邊立一塊“北路第一村”的石碑,一來以告誡後人,這是一個有故事的村莊;一來表達族人的自豪,激勵後人向上。

其實,我很少去寫鄉村的現實,即使那些是我始終繞不過的地方。但這個奇特的時代把我們從土地裏解放了出來,我們可以遊走四方,四處謀生。背井離鄉的生活並不舒暢,生存壓力之大,精神負擔之重,比種地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舍棄生活的原因來自於這個世界的刺激,我們隻有向上,才不會墮落,才不會萬劫不複。鍥而不舍地追求,結果是做成了一個“鳥人”,像候鳥一樣遷徙。在工作的季節裏,在異鄉埋頭苦幹;在傳統的節日裏,回家鄉享受天倫之樂。作為上世紀七十年代後出生的人,雖然在思想上前怕狼後怕虎,尷尬地批評與被批評,但在麵對家鄉的時候,內心也是最柔軟多情的時候。我們都不願意去說家鄉的壞話,狗都不嫌家窮嘛。那些有千年曆史的院子在藍天白雲之下,在青山田野環抱之中,古典的青磚碧瓦成了我們思想的桃花源。在這個追名逐利的現實裏,用最樸素的思想,追求簡單的快樂過著最人情的生活是我們緊握不放的理想。千年的院子清白的人文,樸素的生活,勤儉的習慣,這些才是生活的靈魂。隻有在這裏,我們才去掉了麵具,感覺到貼心的溫暖。

對我來說,夢就是過去。年紀尚小的時候,奶奶牽著我的手,蹦蹦跳跳越過春夏之交的原野,踏進院子的閘門,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院子裏,巷子道一色青石板,被腳板磨得光滑泛亮,猶如鏡子。院子裏,巷子曲曲彎彎,縱橫交錯,無窮無盡一樣神秘莫測。但無論走到哪,腳底都是一色整齊的青石板,像線裝書一樣整齊,也像線裝書一樣沉默。青磚牆也隨了巷子,彎隨彎,順順當當,不顯一點突兀。牆上的簷瓦飄出一尺,簷下是溝渠,溝渠也隨著巷子曲曲彎彎,排瀉到院子中的水塘裏,蓄起來防火。據大人說,院子裏半畝見方的水塘共有八個,水塘邊的巷子、房子及祠堂搭配得無可挑剔,想想當年村子的規劃和建造者的智慧,我們隻有驚歎和佩服。叫它院子,是有根據的。村子西邊為河流,對岸不遠即為他姓人家,為了保護村子,先人在堤岸上築牆,把大半個村子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半封閉式的村落,我們因此才叫它院子。走在曲曲彎彎的巷子裏,如走進一部九曲十八彎的民間曆史;走在安靜的院子裏,似乎還可以觸摸到先輩的呼吸和寧靜的眼神。因為有這樣一種神奇的交流,幾百年來院子裏的人都以安分守紀的生活為榮。

除了院子裏的巷子使人流連之外,院子中心還有戲台。這是寧遠北路或寧遠最古老的戲台,大青條石壘牆,至丈二高,留平台鋪樓板。兩廂青磚砌上披粉,直到屋垛,飛簷翹角,氣勢恢宏。簷下三間分之,板壁間之,木柱立之,中間之廳是戲台,兩廂為戲班用。台上抱大木柱漆朱紅,下立雕花大圓石礅,威嚴氣派。戲台下麵,是可以容納數千人的空地,旁邊兩側是石板路,與外麵連接。戲台四周是宗祠。戲台的功用,除了娛樂,我認為還是點將台,如書中說的點兵校場。在天高皇帝遠的時代,暴力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當院子受到攻擊,院子裏的男女老少在戲台前集合,在主事長輩安排之下分隊出擊。那種有條不紊地準備、嚴肅的麵容與殘酷的廝殺,怎麼也跟古老的院子聯想不到一起,可它們卻真實地在這塊土地上發生過。立在戲台上,看著下麵開闊的空地,千年的曆史,活生生的猶如還在對麵灰白的牆上。在童年時候,這戲台是我們遊玩的地方,也是看露天電影的地方,後來被村裏領導賣了,拆了,剩下一塊空地,空地上又裝了電鋸,每天都嘶嘶響著,有人笑有人愁,卻沒人去檢討。而那些留下的宗祠還保持著原貌,受著兩邊高樓的擠壓,滄桑地立在那裏,看著朱紅門前青石板路上的過客,越來越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