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鄉場上(1)(3 / 3)

焦慮

七天趕一場,大家也不覺其少,沒有什麼交易的,有些東西想交易又不準。趕場,無夕卜乎賣幾個雞蛋或幾根竹子,買回供應的煤油或食鹽,也可能還要買幾盒不供應的火柴。當然,也有趕耍場的,他們大多是青年人,不是為了買賣是了齊桂香大約有半年多沒有趕場了,人上了年紀,那兩條一上一下的長梯起實在有。

今天她趕場,要說有事事情就是一摞一摞的,要說無事那就無一絲一毫的事。她是為她的寶貝兒子而來,據院子裏在街上讀書的娃兒說,曾帆病了,病得不輕。

她知道兒子得的是心病,在“雙重壓迫”之下,曾帆能不得心病嗎?白蓮被迫遠嫁他鄉;讀大學,煮熟的鴨子又飛了。特別是前者,曾帆認定是奶奶在他的心靈上插了一刀,並因此而恨齊桂香。寒暑假別無去處不得不回家時,他也沒有半點好臉色,就像是誰借了他的米而還的糠似的,也不出去,窩在屋頭,十天半月難聽見他說一句話。現在,分到沙河小學已有近兩個月,卻從未回過家,帶東西回去就帶東西回去,也不帶點慰問奶奶的話。

齊桂香並沒有因此生兒子的氣,母親是很難生兒子的氣的。

齊桂香非但沒生氣,反而暗地裏請仙糸6做法事打主意祈禱神靈保佑,雖然她現在對這些也是半信半疑一拆神龕拆橋碑拆土地廟時,那些金身菩薩不是砸的砸燒的燒了嗎?幹這些事的積極分子,有幾個有災有難?但她依舊做了,做得很虔誠,為了兒子,她不能不虔誠。

但是,曾帆的“災”沒消,“難”沒減,反而越來越深重。

齊桂香求神無效,又求人。她抽出時間到白家與韓竹整整談了一個上午。

此時,如果白蓮願做她的兒媳婦,齊桂香肯定會笑納的。黨員不重要了,幹部也不重要了,唯獨重要的是兒子的性命,她曾聽說過相思病是會致命的。

但現實是無情的,白蓮在夕卜省已結婚,已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已有了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齊桂香已別無選擇,隻有微笑著去麵對兒子的冷臉,管他愛聽不愛聽,自己也要把該說的說白。實在不行,就請林書記、華老師做他的思想工作。

星期天,沙河小學臨街的大門關著,側門開著,要從側門進學校就得從雞蛋市場爬一坡石梯。雞蛋市場,就是街側去紅橋的一段光禿禿的公路,一麵臨河,一麵是壁坎。

站在石梯下,齊桂香心裏有了幾分緊張。上了幾步梯子,她借喘氣的工夫,回頭看蛋市,在熙熙攮攮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那人正拿著一個雞蛋迎著光照著,隨後一手一個,蛋蛋相疊……

“華老師!”齊桂香退後幾步喊道。

“齊大姐!”華馨提著蛋一邊往外擠一邊喊。待擠出蛋市,上得梯來,蛋籃一放,便與齊桂香的手緊緊拉在了一起。

“走了半年多,我才從院子裏那些細娃口裏曉得的。你在我們月亮大隊教了一”齊桂香怕說錯,停住嘴默著。

“十九年。”華老師代說道。

“你走了,連茶水都沒有喝一口,你說大姐我這個心裏……”齊桂香望著華老師白淨而瘦削的臉有些動情地說,“帆帆小的時候,你為他勞了多少神呀!”

“齊大姐呢,你真是教子有方喲不管是在月亮壩還是現在,隻要見我缸裏空了,他挑起水桶就走,攔都攔不住。不過嘛,”華老師語調放低了一些說,“他現在身體……”

齊桂香本想把曾帆和白蓮的事向華老師來個底朝天,但又覺得不妥,便改口說:“就是聽說他病了,我來看看。”

華老師把齊桂香帶到曾帆的寢室門邊,敲醒曾帆後,轉身說:“齊大姐,等會兒過來卩乞午飯。”

華老師走了,曾帆的門打開了一曾帆站在門邊,上穿一件天藍色運動衫,下穿一條咖啡色長褲,也許是忙亂的原因,褲子穿得歪七斜八;頭發零亂,跟亂雞窩差不多;絡腮胡子,像一條黑色的繃帶,幾乎遮去麵部的一半沒戴眼鏡,無神的眼睛眯縫著;臉色蠟黃,顴骨凸起,顯得異常消瘦。

齊桂香看著鴉片鬼似的兒子,老淚縱橫。

曾帆無動於衷,眯縫著眼瞟了一下奶奶,轉身向床邊一步一步地挪動著。

曾帆和衣尚在床上,除了兩隻眼睛間七隔八地眨動眨動夕卜,跟死人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齊桂香坐在床前的竹椅上,撫摸著曾帆的頭,帆帆長帆帆短地喊著,聲音哽咽。

華老師的小兒子站在曾帆門外說:“曾老師,我媽媽問你今天中午吃點什麼?”

曾帆沒說話,隻是懶懶地搖了搖頭。

白蓮的離走,在曾帆的心靈上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這種傷害不僅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反而被人偷偷地下了爛藥,心靈的傷口由此而紅腫潰爛蔓延……

他的精神陷入到了難以自拔的惡性循環之中,先是不陰不陽,之後開始失眠,再後來就是徹夜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