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吳文英(3 / 3)

“賞析”古人寫詞,強調過變。上、下兩闋,以過變為銜接,周濟認為過變“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製”,藕斷是句斷,絲連是情連,“異軍突起”是就造語奇巧、新人耳目而言。本詞起句言“卷盡愁雲”,實為反話,與“無銀三百兩”同類,譚獻雲“起稍平”(《譚評詞辨》),其實平為不平之平,怨氣已暗藏,“暗塵”句言“不起”,亦是不起之起,“淩波地”三字已機關初露,故曰過變的“輦路重來”,來得而不突然。結句“春夢笙歌裏”,與前“臨夜新梳洗”對照,是老人、廢人悲語。

祝英台近

春日客龜溪遊廢園①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鬥草溪根,沙印小蓮步。自憐兩鬢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雲山深處。晝閑度。因甚天也慳春②,輕陰便成雨。綠暗長亭,歸夢趁飛絮。有情花影闌幹,鶯聲門徑,解留我、霎時凝佇。

“注釋”①龜溪:水名,在今浙江德清。②慳(qiān):吝嗇。

“譯文”采摘了滿把幽香,在荒廢的古苑巡訪,清冷的竹林,一條小路翠霧迷茫。小溪旁鬥草嬉戲,小小的蓮瓣足跡印在沙地上。可憐我兩鬢已染上秋霜,遇上一年的寒食節,卻又遠在雲山深處孤身惆悵。白晝裏等閑虛度,為什麼天也吝嗇春光,淡淡的陰雲便化成了霖雨淒涼。柳樹綠蔭遮暗了長亭,纏綿的歸夢追逐著風中的柳絮輕揚。含情的花影縱橫交錯,從門內路徑傳來黃鶯的吟唱,它也懂得將我挽留,讓我在片刻間駐足凝望。

“賞析”本詞為春日遊廢園抒懷。寒食日,詞人正飄零異鄉,於是傷漂泊、念故土,歎時序,百感交集。但這首詞並沒有寫得悲抑孤淒、不能自拔,是以藝術家特有的品味,組綴了一係列自然景物、當地風情,筆致輕靈柔婉。“廢園”已廢,本不能賞心悅目,“天地慳春”,亦本無春色可玩,但久嚐苦味之人會覺得苦中有甜,或許會斷定苦味人生才是真麵目。於是“夢趁飛絮”,於是“花影”有情,美食家忘情品味的並非全是美食。

祝英台近

除夜立春

剪紅情,裁綠意,花信上釵股。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新年鶯語。舊尊俎,玉纖曾擘黃柑,柔香係幽素①。歸夢湖邊,還迷鏡中路②。可憐千點吳霜③,寒消不盡,又相對、落梅如雨。

“注釋”①幽素:幽情素心。②鏡中路:指湖麵如鏡。③吳霜:指白發。

“譯文”剪出了含情的紅花,裁出了有意的綠葉,應著花期而來的春風吹得釵股上花葉蔥蘢。除夕的殘日戀戀而墜,吹來了帶著春意的東風,仿佛不願放那歲末的年華了終。有些守歲的人西窗夜話,添燭點燈,徹夜不眠,直到天明,在連綿不斷的笑聲中,傳來了元旦黃鶯的啼鳴。回想舊日除夕的宴席,伊人的纖纖玉手曾剖開黃柑薦酒,那溫柔的香氣朦朧,至今縈係著我的心靈。我回到那湖邊的夢境,那湖水如鏡,留連忘返,我又朦朦朧朧迷失了路徑。可憐吳地白霜染鬢發點點如星,仿佛春風也不能將寒霜消融,更何況斑斑鬢發對著落梅如雨雪飄零。

“賞析”除夜立春,迎來新年新春,“剪紅情”三句即是新春氣象,“有人”三句,則關合新年,粗看上片,何等歡欣喜悅,然陳洵在《海綃說詞》中認為“舊字”乃“一篇精神所注”,這裏即講出了天意人情之不同。巧逢雙節,此為天意;“不放歲華去”,則分明人心所致。辭舊,辭而不去,隻因“舊尊俎”上飄來若有若無的玉纖柔香;迎新,迎來的是新年新愁,“歸夢”二句,即言新年有歸夢卻無歸路,最後唯有“相對落梅如雨”。是篇詞筆奇幻,“兼有天人之巧”。

黃孝邁字德夫,號雪舟。生平不詳。有《雪舟長短句》。

湘春夜月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與黃昏。欲共柳花低訴,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念楚鄉旅宿,柔情別緒,誰與溫存。空尊夜泣,青山不語,殘照當門。翠玉樓前①,惟是有、一陂湘水,搖蕩湘雲。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者次第②,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

“注釋”①翠玉樓:泛指華樓。②者次第:這光景。

“譯文”臨近清明時分,枝頭上翠鳥的叫聲淒婉動人。可惜這一片清歌,都付與寂寞的黃昏。想要對柳花低述衷由,又怕柳花輕薄,不懂得人的傷春之心。我獨自漂泊在南國楚鄉,滿懷柔情別恨,有誰能給我一點兒溫存?空空的酒杯仿佛在為我哭泣,青山無語宛如在為我傷心,一縷殘陽斜照著院門。在華麗的樓前,隻有那一池悠悠的湘水,倒映著悠悠輕蕩的湘雲。無聊的白日是那樣漫長,夢境卻短得可憐。請問蒼天,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和戀人見麵?這情景真令人心酸。就算整個人間,也沒有任何一個並州的刀剪,可以把我心中的千愁萬緒剪斷。

“賞析”《湘春夜月》,詞調名,萬樹雲:“此調他無作者,想雪舟自度,風度婉秀,真佳詞也。”(《詞律》)。全詞從清明鳥鳴寫起,感歎清歌雖動聽,卻付與了黃昏,柳花又太輕薄,不足低訴衷腸,無可語,故上片以“誰與溫存”結束。換頭處空字承上,接著寫景,清麗多姿,搖蕩心旌。“問甚時”句真情所至,自然點出所思之人。結語沉摯率直。

潘希白(生卒年不祥),字懷古,號漁莊,永嘉(今浙江溫州)人。理宗寶祐元年(1253)進士,幹辦臨安府節製司公事。宋恭帝德祐初(1275—1276年),以史館征詔,不赴。今存詞一首。

大有

九日

戲馬台前,采花籬下,問歲華、還是重九。恰歸來、南山翠色依舊。簾櫳昨夜聽風雨,都不似登臨時候。一片宋玉情懷,十分衛郎清瘦。紅萸佩,空對酒。砧杵動微寒,暗欺羅袖。秋已無多,早是敗荷衰柳。強整帽簷攲側,曾經向天涯搔首。幾回憶、故國蓴鱸,霜前雁後。

“譯文”在高台前馳馬遊樂,在竹籬下采菊釀酒,隨著歲月的流轉,又是一個登高觀覽的重九。我正好歸來,南山的青翠還是依舊。昨夜隔著門窗帷簾聽見風雨瀟瀟,全不像登臨遊賞的時候。我像宋玉多情善感惹起一片悲秋情懷,又像衛玠身體病弱十分消瘦。我佩戴了紅色的茱萸草,空對著美酒。搗衣的砧杵驚動了秋天的微寒,暗暗侵襲了薄薄的羅袖。秋色已殘餘無多,早已是敗荷衰柳。勉強端整歪斜的帽簷,曾經向著無際的天涯踟躕搔首。我幾次回憶起,故鄉的蓴菜羹、鱸魚膾,但見秋霜前鴻雁歸去,人歸卻落在了雁歸之後。

“賞析”本詞為重九日有感,篇首關合時節,又明知故問,著語沉痛。以下數句用“依舊”與“都不似”對照,暗寓“國破山河在”之慨。下片“秋已無多”等語亦是典型的易代之際的悲歎,到結句,故國風物隻能在“霜前雁後”回憶了。查禮讚此詞“用事用意,搭湊得瑰瑋有姿,其高淡處,可以與稼軒比肩。”

青玉案

黃公紹

年年社日停針線,怎忍見,雙飛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譯文”年年春社的日子婦女們停下針線,孤單的她怎忍看見,雙飛雙棲的春燕?今日江城春色已過去大半,我獨自還羈身於亂山深處,寂寞地佇立在小溪畔。春衫穿破了誰給我補綴針線?點點行行的淚痕灑滿春衫。落日時分我解鞍駐馬在芳草萋萋的河岸,雖有花枝卻無人佩戴,雖有美酒卻無人勸酒把盞,縱然醉了也無人照管。

“賞析”本詞寫社日懷舊的苦況。首句從社日不作針線的習俗寫起,慨歎自己獨自飄零他鄉,春衫著破,淚痕布滿。“落日”四句,貌觀之,似流於打油惡道,其實因有前文的盤馬彎弓式的鋪墊,故不覺其幹嚎。袈裳評此四句為“語淡而情濃,事淺而言深,真得詞家三昧,非鄙俚樸陋者可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