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不錯的天氣,空氣裏濕度正好,飛雪連綿,刮在窗上,窗外大千世界,白雪茫茫。
金老師坐在書法的活動室裏,這裏平時門庭冷落,不會有什麼學生來,所以他就一個人安靜地呆在這裏。
桌上擺著他從地攤上淘來的煮茶器,他對著說明書看了一個星期才明白,現在他連著插排,像個老頭一樣守在旁邊,看著茶水在透明的壺中上下竄動,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暖氣開得很足,一切都顯得非常靜謐。
驟然,活動室的門開了,發出吱呀一聲,冷風灌進來了。
一個男學生抱著一摞作業,從門外踏進來,背對著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輕輕關上門,門口啪嗒一聲響得很輕巧,寒冷就這麼止住了。
高清明拉開椅子,輕巧地坐進來,攤開書本,骨節細白的手指捏著筆開始在草稿紙上圈圈畫畫起來。
羽用他那雙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睛上下看著坐在他對麵的孩子,陽光落在高清明的脖頸上,冬日裏奢侈的一份溫暖。
然後羽笑了,搖了搖頭。
“咱們有過幾麵之緣,高同學。”羽的視線回到了自己的書上
“但看上去,你好像對我很親近。”
“這裏安靜,適合用來寫作業。”高清明頭也不抬。
“真尷尬,我以為你來是因為覺得老師教的好……”羽的話被輕巧打斷。
“您不是人類。”高清明說。
“嘖……”羽摸了摸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子,眯起眼睛,嘴角
微上揚。
空氣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呼吸聲慢慢大起來。
“上次和您一起喝酒,我就知道您不是人類。”高清明還在嘩啦嘩啦翻動著卷子。
羽聽著高清明說話,表情還是漫不經心的,“我一個區區小妖,大爺您可得高抬貴手,我得少東家賞識才有的這個吃閑飯的營生來假扮老師安插人手在學校啥的。”
羽看著書,用手輕輕拂著自己的額發。
羽手中捧著的是學校圖書館藏的書,出版社名氣很小,書名叫做《東坡詩選》,裏麵還有不少的錯字。
他的目光流轉,瞟到一首,剛好落在光線最明朗的地方,《木蘭花令·次馬中玉韻》,讀過很多次,又放在心裏輕輕念叨了一次,“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
幾千年前,他路過春曉蘇堤,折柳觀潮,聽人歌詩三百,低頭弄水,頷首吹笛,一如既往地觀察著人,要不是這首詞多次出現在紙張之上,羽幾乎就要忘掉了。
“明朝歸路下塘西,不見鶯啼花落處。”可能就是人間最為常見的滄海桑田了。
“雖然我不記得您的名字。”高清明不知何時已經抬起頭來,用清亮無比的眼睛望著羽,“但是我記得您,先生。我也不清楚什麼時候見您的第一麵,我總覺得您一直保佑著我。”
然後高清明伸手撩開額角的亂發,輕輕對著羽笑起來,長長的睫毛搭下來微微顫動著,眼睛彎折如同新月,灰色的瞳孔熠熠生輝,笑容看起來有些虛無縹緲,但是非常的溫暖,似乎是剝離這個身體,來自另一個破碎靈魂的溫柔。
記憶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時候,美麗的女人靠樹旁,他坐在青玉案台上,咿呀學語的孩子抓著他的衣擺,咯咯笑著要玩他的笛子。他就像紙頭的一塊硯,棄置了數不清的年歲,躺在案頭看著人間悲歡離合,用他研墨的小女子嫁人了,案枯了,樹也老了。
羽看著,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突然襲上心頭,他慢悠悠地輕聲自言自語:“真殘忍啊,你這麼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