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應該是有些意外，沒有想到這棵樹下還站著一個推著自行車的小姑娘。
殷稷也注視著他，站在台階下麵的這個男孩子，額發柔軟，唇紅膚白，眼睛就像融入了煙雨一般，澄澈無言，直直地站著，仿佛從很多年前就已經站在這裏，用傘推開細雨蒙蒙，徘徊在這高高的台階之下。
他的眼睛清水一樣，濕濕涼涼，沒有任何惡意甚至多餘地感情，注視著被困在雨中的她。
殷稷在一瞬間失了神，傻傻地看著他，腦子裏的煩心事突然像被雨水衝刷過一樣，隻留下了潔淨廣闊的天地。
小小的女孩站在高處，裙擺在風雨中翻卷，如風中浮萍。
“下來。”
男孩張口緩緩地說，眼睛裏還是一樣波瀾不驚。
一瞬間，殷稷以為自己聽錯了，左顧右盼看看，發現隻有自己和男孩站在偌大的廣場上，臉上騰的像燒起來一樣滾燙起來。
男孩對著她輕點了一下頭，把傘向她舉過來，伸出了手，靜靜地看著她。
一碗撒著香菜花熱騰騰的小餛飩擺在桌前，殷稷手裏拿著瓷白色的小勺子，把一個小餛飩舀起來，放在嘴邊小口小口地吹著涼氣。
殷稷覺得自己不矜持，很不矜持，非常不矜持。
僅僅隻是一麵之緣，就跟人家回了家，而且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兩條腿軟綿綿的跟在男孩後麵走了一路。
當時殷稷想起來她前幾天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時候，新聞就報道了一個女高中生和男網友見麵，對男網友一見鍾情跟他回家，結果被大卸八塊搶劫一空。
她一路看著走在她前麵的男生，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男孩的傘舉得靠後，把殷稷遮的好好的，腳步非常輕，手裏挽著的布袋子裏裝的都是些時令蔬菜和肉，殷稷看著他平直的肩膀和纖長的脖頸線條，臉上針刺一般，耳根發熱，將頭低了下去。
兩個一路隨行，在長幹裏青石弄堂裏來回穿梭，來到了一家幹幹淨淨的小餛飩店，門前掛著木質牌匾，上麵書寫著幾個灑脫清逸，如同雨叩江帆般的毛筆字：高氏餛飩坊。
殷稷自幼喜好寫字，苦練多年，也讓很多人看了後對這個小女兒家稱讚不已。但她見了這字，眼睛裏生生透出豔羨的光澤來，天資之別判若雲泥，大概就是如此了。
結果，並沒有殷稷腦子裏想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搶劫一空和大卸八塊，隻有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被男孩從後廚的布簾裏麵端出來了。
殷稷的手心裏滾燙的，還有著剛剛男孩接她從台階上下來握著的觸感。
渾身的寒冷就在熱湯的滋潤下慢慢被驅散了。
男孩從門簾後麵又攏出一盆炭火，端放在殷稷的腳邊，火光映亮了她陰雨天看上灰蒙蒙的臉，襪子的濕氣也在慢慢地被驅散。
男孩把布袋裏的菜碼在桌案上，然後去找了一把小刀。
“這是你……你的家麼？”殷稷小聲詢問道。
男孩坐在靠近門口的小板凳上，手裏拿著一根翠綠的萵苣，正用小刀把皮削到地上的塑料袋裏，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白皙沾了些許泥。
他側著臉，陽光打在他的睫毛上，臉龐潔淨，神情認真，聽到她的問題，手裏的活沒有絲毫地耽擱，“母親在別人的福利院裏工作，可是當時的投資人現在的投資力度非常小，所以她自己做了餛飩賣，也能改善點。”
這聲音非常好聽，像小河淌水，輕輕澈澈，聽著他說話，心裏像是在溫水裏浸泡著，低頭把餛飩皮在嘴裏悠悠化著，嘴角不自覺微微上翹。
她性子怯懦，但是忍不住找話講，“你……不用上學的麼？”
“店中打點好了再考慮上學的事情。”男孩擰開了門口的一根自來水鐵管，鏽跡斑斑的龍頭流出源源不斷的清水，他把削幹淨的萵苣泡在一個幹淨的塑料盆裏。
殷稷聽到了他說估計著他家中艱難，一個人應該有諸多的生活不易，她看見了後堂裏總有跑來跑去的孩童。
不如你來這殷家，我看你天然慧骨，肯定能托起家族大任，還可助我那兄長一臂之力，而我不如來你家，我縫補烹飪，事無巨細都可接手，定能維護你家一朝美滿。
殷稷想著，心又漸漸的灰下去，覺得萬般不可，我與你一麵之緣，你為我遮避風雨，隻此一恩，便盼你作為普通人一生自由自在，不要生在那暗無天日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