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這個時代新鮮出爐的寫真集、婚紗照中,我們見到了一張張美麗卻失去個性的臉,新娘也在批量生長,如此相似。每個時期都有自己的代表麵容,知青一概黝黑、粗壯,紮兩條辮子,穿花格子襯衣,笑容是羞澀、扭捏的。民國女子胡蝶和阮玲玉們的麵容,燙發,修眉,粉嫩,嬌豔。個體的麵容很容易淹沒在時代的背景裏,隻有出類拔萃者才能脫穎而出,引導潮流,成為某個時期人體麵容的典型代表。
有這麼一群人,他們有自己的臉,也有自己的身份。可他們以扮演別人或根本不存在的人為職業,他們是演員。做一個演員是有難度的,不僅僅要長著一張被演者的臉,更要有他的表情和心靈。讓一個純真的人來扮演蕩婦,把一個卑微的人扶上國王的寶座,這種難度是自找的。可在一些著名的影視劇裏,我們似乎看見了部分曆史人物的複活,演員和人物的臉合而為一,心氣也合而為一,甚至一演成讖的例子也不鮮見。他們一生陷於一個角色裏出不來,莊周和蝴蝶的身份糾纏,在他們是命運的糾纏。
特型演員似乎隻為曆史上出現過的大人物而存在,他們一輩子隻演一個人,演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那個人的事跡曾被寫進曆史教科書裏,麵容見於那個年代的老照片。特型演員似乎是偉人的借屍還魂,麵容有了,一切都會源源不斷而來,演得多了,便具有了曆史人物的神采。
今後,日益發達的化妝術可以實現麵容的部分整改,特型演員在“像”的問題上將越來越沒有問題,準確的麵容有助於他對角色的演繹,容貌是一切的基礎,在這之上加上神采、風度、手勢,才能接近原型人物的本真。
這是一張奇怪的臉,瞬間的改變都有可能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一個天生齙牙的人,有一天忽然整牙成功了,整張臉卻徹底變了樣。動的隻是牙齒,改變的卻是整個麵容。推之於其他,眉毛的粗細、唇線的虛實,都可能改變麵容之於他人的觀感。由此可見,臉真正是精妙的儀器,一點也動不得。動了就不是你了,你在這個世界的形象已經毀壞,陌生的你已然誕生。
杜尚給著名的“蒙娜麗莎”加了兩撇小胡子,這不僅僅是麵容的改造,而且成了美學史上對藝術觀念的顛覆了。刷的一聲,蒙娜麗莎成了男人。繪畫上的變性手術竟這麼容易。
美人的臉是符合黃金分割率的臉,它和自然中的鬆果、向日葵、雪花一起符合這個美而神秘的常數。但完全符合黃金分割率的人體及臉畢竟太少,人群中的少數者無意間達到了美的極致。眾生的臉隻是一個標簽,起區別的作用,臉是顯而易見的,既然靈魂那麼高深莫測。在我們每日的活動中,有許多內容就是為了修整這張臉而設置。男人刮胡子,女人描眉,我們毫不自知地對自己的麵容進行著一次次改寫,一次次挽留。我們以為自己千辛萬苦的行為能挽回當初的麵容,哪怕能延緩衰老的速度,可是,毀壞來得太快,鏡子中的臉像被罩上了麵具,越來越厚,越來越硬,直到與當初的麵容毫無關聯,皮膚鬆弛,黑斑浮現,皺紋密布,眼神倦怠,宛如沙丘在一夜之間塌陷,衰老來得迅疾而詭異,還在馬不停蹄。
生理上的衰老是在可接受範圍內,還有一種人生的變故不在人體所能承受的範圍內,它能嚴重地毀壞麵容。伍子胥過韶關,一夜之間白了頭,並不是曆史的誑語。現實生活中,中年喪子的寡婦、老來無依的夫妻及遭遇變故的青春少婦,他們的臉在瞬間被悲傷所毀。麵容黯淡,神情無彩,前後判若兩人,驟然而至的變故無法被消化,留在了臉上,讓悲傷可以被看見。
疾病也在改變人臉。內髒的損壞印在臉頰上,表現在臉色、神態、五官、斑痔等方麵。望、聞、問、切,首先是望,老中醫用智慧的老眼在麵龐上捕捉著疾病的蛛絲馬跡。在中醫裏,臉色不佳便意味著可能含有暗疾。排除髒腑的實質性損害,有許多草藥是能治療麵容憔悴的,枸杞子可用來補氣血、養容顏,地黃可治未老先衰,那些藥草試圖改變容顏,殊不知,隻有時間才是最好的化妝師。
通常情況下,人對自己的麵容是無可奈何的。這既是對時光流逝的敬畏,也是安於現實的一種。有人想到了整容,把自己的老臉換掉,換一張生機勃勃的新臉。這個過程是痛苦的,但效果很明顯,至少局部來看美不勝收。換了一張臉也就換了一個人,原先的符號都消失了,一切需要重新確認。原先愛著你的那個人,他無法適應你的新臉,因為他無法確定這就是你,除了臉,人類身上具備特性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即使相愛的人也所知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