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日前的憑吊(1)(3 / 3)

唐德剛曾為袁世凱辯護曰,“袁公之不幸,是他原無做皇帝之實,卻背了個做皇帝之名。‘皇帝’在近代中國政治轉型史中,被認為是‘萬惡之源’。一個政客,一旦背上做‘皇帝’之惡名,他就會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遺臭萬年了。‘真小人’就不然了。真小人的表現,第一是‘率直’;第二是‘笨’。這兩重德性,在政治圈內是不易生存的;縱能勉強生存,也要遺臭後世的。我國政治史上,那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的曹操,便是個真小人。但是‘天下無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他是有其安定漢末亂局之功勳的。可是他遭人辱罵,也是兩千年不能平反”。

孔夫子說,“大德無虧,小節出入可也”,我們覺得袁世凱可惋,錯就錯在不明大勢,錯在“大德有虧”,錯在晚節不保,若小節的偶誤,那曆史是可原諒的,但他的玩笑開得太大了,不但拿自己的名節開涮,而且還拿曆史大勢開涮,這就是昏。

讓人憐,是袁世凱在龍床上隻躺八十三天,可說事如春夢,就再換了別的床開始挺屍,落得惶惶如喪家犬,身死名裂天下笑,過把癮就死。“絕處高樓多風雨,莫到瓊樓最高層。”這是袁世凱次子袁克文所作,黃袍加身是加身了,袁世凱最終登極圓了他的中原子弟的皇帝夢,也讓祖墳冒了嫋嫋青煙,但卻在舉國聲討中唾罵聲中下了台,灰飛煙滅,做帝製最後看家的鬼。

辛亥前,啟蒙的梁啟超曾大聲鏜蹋地激烈反對革命,梁啟超認為當時國人民智未開,國體不可輕變,走君主立憲的漸進改良才是中國的首選。可惜的是,當時的顓頊的清廷和激進的黨人都把這劑良藥當成了春風驢耳。一俟袁項城要搞洪憲帝製的時候,盡管也是君主立憲製的名號,梁啟超卻再挺筆再戰,率先撰文發難,帝製已是死了的製度,就好比扔進豬圈後被踐踏的佛像,再也無法引起人們心目中的敬畏和服從;梁的意思很顯豁,帝製一旦被打破,就如破碎的銅鏡斷難複原;即使勉強複原,也難再產生神聖與威嚴的光環。可惜心竅已迷的袁世凱還是聽不懂梁啟超的話。

袁世凱的可憐處是折過身來再關上門搞專製、搞獨裁、搞家天下,到末了終究是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皇帝的夢隻是大夢一場,醒轉後複歸虛空;而袁世凱的死,也給後來者提供了一個警示的顯示屏:此路不通。從這意思說,我們的曆史是應感謝袁世凱的,曆史的手指指著一堆腐肉說:這就是稱帝者!

辛亥革命進行了八十三天,巧合的是,洪憲帝製也就搞了八十三天就煙消雲散了,而今袁世凱歸隱的洹上村隻是一個名詞,並非地標,人們指點在袁世凱墓地西一裏許就是曾經的洹上村,現在已是片瓦無存,就如孔尚任的《桃花扇》的套曲:“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何等悲涼!洹上村先是被馮玉祥讓兵將居所內之器具、書畫、古玩等拿到當時的河南省府開封去兜售,如雜貨鋪子一樣開張,名人書畫扇麵一元一個,洹上村的袁世凱舊宅開辦起了“彰德高級中學”。

再是日本人來了,洹上村做了彈藥庫;後來的內戰,這裏成了國共雙方軍隊廝殺的戰場,再後來,戰亂消失了,人們發現洹上村已是破敗不堪,有的房屋毀於戰火,而那些四合院的門窗幾乎全部被人拆走。

最後洹上村的“寨牆磚半數”撐起了安陽工人文化宮,人們在有袁氏印跡的包圍中載歌載舞,歌唱新生活。

袁世凱居住洹上的那段時間,和他友善的兄長袁世廉也恰解職在家,袁世凱整天陪著袁世廉,扶杖漫步,下棋聊天;或是和妻妾子女共享天倫之樂;或是與幾個文人騷客,吟詩鬥酒,風花雪月……和當時晚清人的娛樂喜好一樣,袁世凱最喜的,就是把戲班子請到家裏唱堂會,一大家子人家,把院落塞得滿滿當當,呷著茶,聽著高亢的梆子戲。聽到入迷處,袁世凱會不由自主地用河南腔大叫“中”。等到戲散了,袁世凱還會像接見演職人員一樣,把戲班子的班主叫到跟前,關心幾句,噓寒問暖,拿出幾封包銀作為賞錢。

袁世凱是粗人,畢竟隨張謇學習過幾天經史子集,於是也就忙裏偷閑以詩言誌,在洹上,袁世凱詩興大發,倒塗抹了不少詩,還編輯出版了詩集。昔日權重位高的袁項城,一下子轉身成為蓑衣鬥笠超塵脫俗吟風弄月的隱士,這樣的兩極變化和落差,在當時如火藥桶的中國,引起了竊竊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