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告訴他,你住在美國南方這片富麗家園,擁有所有我可以想到的生活樂趣;你到廣州來,我能讓你如何欣賞我們的生活?那裏的城市,一千個人擁有的綠蔭沒有這裏一家人擁有的大。一位美國教授到中國北京,朋友好不容易擠車帶他去香山,指著遠方說,那就是著名的香山紅葉。該教授說,我的天,這就是咱們長途跋涉的理由?在美國俺家後院就是一片紅楓樹。在我家廣州,河流是黑色的,城市充滿噪音。無數的機動車堆積在橋梁上,人們習以為常;哪像美國,稍有堵車,車裏的人就做嬰兒狀。我總不能讓你欣賞這些吧?如果你對城市百姓唯一的生活享受—吃都毫無興趣,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一位香港教授到蘇州開會,後來寫文章說內地人請客如何浪費。我到香港也被朋友招待過,主人一般都不多點菜。不像內地人,從餐前小食、酒水、正菜,到餐後甜點、水果,一定是一道道都叫齊了,才算請客。我這裏說的不是公費花銷,隻想解釋一下普通中國人請客鋪排的心態。富貴的客人不領情,活活把咱好心當了驢肝肺。
我在美國人家做客吃飯,發現他們是真的不講究。早上起來燒壺水,煮咖啡衝茶,冰箱裏隨便拿點麵包牛奶水果,也不一定全家等到一起。中午上班的人帶塊三明治,回家的人切點番茄、洋蔥,麵包上塗點抹點,就杯冰水或果汁,這又是一頓,連火都不動。晚餐時主婦也許做個濃湯,切上生菜,再拌個麵條、通心粉之類,或者現烤個麵包,那就很正式了。美國人不勸酒,不給客人夾菜,就餐的方式是中國人最禁忌的那種—端起盤子往自己碗裏趕;想吃什麼自己拿好了,不用瞅旁人。
我們中國人要十個盤子八大碗才叫待客,家常便飯可不敢讓客人吃。那叫不懂禮、小氣。好東西留來待客,本來也是美德;物以稀為貴,互相分享嘛。可是從前的過年飯菜現在也很尋常了,中國人的胃口卻日新月異。擺宴席公款吃喝這還不算,進嘴的東西是稱奇鬥勝。
美國人也有吃鹿肉的,那是在法定的時間和地帶,有許可證的人才可以獵鹿。不僅虐殺動物犯法,把山上的野花挖去賣錢也違法。小朋友踏春看花,都是舉著放大鏡,絕沒有折花枝、揪樹葉的。這是人家的習慣,再加上法律的規定。家院前絢麗的玫瑰、滿大街的鬱金香,自管開放,沒有人去碰。我路過一個田家,那主人自己圈了一片地,在裏麵養了些他喜歡的動物。我經常看見高高的鴕鳥在那裏走動,而它的中國家族的鴕鳥蛋,正被標價55元一個賣了給人炒著吃。友人達格瑪開車外出,不僅給鹿讓路,發現一個烏龜在路上爬,她也要停下車,把烏龜揀起來,送它去樹林裏。我在新奧爾良的公園裏看見,水池裏有兩隻手掌大的小野鴨。它們見了人就遊過來,像孩子見了媽要吃的。遊人愛憐地看著它們,還要說:啊,baby,不知道你在這兒,沒帶什麼。從水池邊走了好遠,進到樹林裏,我才發現,兩對鴨夫妻正趴在那裏曬太陽,毫不擔心自己的孩子。湖麵上,浮動著成群的野鴨和天鵝。
兩相比較,我就不好意思再跟美國人抬杠,說你們也吃肉。中國現在沒有饑荒,為什麼人們如此貪婪,不僅是逮著什麼吃什麼,而且是吃它個窮凶極惡,山珍海味亦不滿足,山窮水盡也不在乎。為了眼前吃飽喝足,整條整條的河流汙染,整個城市的水源麵臨威脅,青藏高原植被破壞,水土流失,黃河壺口瀑布萎縮……類似的報道有多少?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寫過這樣的城市噩夢,有兩個城市已被垃圾包圍,每個城市都極力把自己的垃圾推向對方,很快這個比賽就要見分曉,一座城市的垃圾將掩埋另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