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荔紅
情色電影,沒有確切的定義。不同國家賦予這一類電影的名稱不盡相同,劃分“情色”的等級標準也不同。同一個國家,在電影歸類和歸級時浮動性也很大。譬如《亨利與瓊》(Henry&June,又譯《情迷六月花》,菲利浦·考夫曼導演)在美國,因其大量的性愛鏡頭與毫不掩飾的女同性戀場景,應被定為“x”級片,考慮到其良好的藝術性與純感官色情片不同,美國電影協會改定為“NG—17”(十七歲以上人士才可觀看的)電影。至於“情色”意象,變化更大。20世紀初,好萊塢電影審查製度規定,電影中“吻”的鏡頭不能超過四十五秒,微微開啟的花瓣般的雙唇特寫,哪怕在屏幕上停留四十五秒,哪怕是黑白的、並不伴隨性感聲線,也足以讓觀眾血脈賁張、情性激昂。一戰前十年的美好年代,男人們聽到上層女子衣裙的窸窣作響,握到蒼白纖細的小手,瞥見黑絲襪或女子赤裸的腳踝,就幾乎要昏過去,這些強烈的“性征”在後代早是稀鬆平常。越是禁忌,越是甘美。
但是否裸露越多,就越情色、越有誘惑力呢?《克拉之膝》(Claire抯Kniee,侯麥導演)中少女克拉一段窄小、圓滑、靈巧的膝蓋,誘惑得中產老男人吉爾米心神搖動,可是當克拉穿著比基尼在湖邊走來走去時,他又不為所動,情色之味僅僅是一段裸露的膝蓋;《早晨37度2》(L抩mteGrake,又譯《巴黎野玫瑰》,讓·雅克·貝克斯導演)及《朝朝暮暮》(NuitetJour,導演ChantalAkerman)一出場就是全裸的身體、熱烈的做愛,但橘黃色的光將肉體勾勒得相當明朗唯美,絲毫不含曖昧色情的調引意味,性器與眼睛、手、頭發一樣都隻是美的載體;至於鈴木清順的《肉體之門》裸露的妓女實則是一種政治象征,《索多瑪的120天》中橫呈的肉體甚至讓人惡心,這又是以性來表現政治的。
所以,探究情色電影是什麼怎麼分級沒有意義,性與革命、暴力等等都是導演用以表達自我、探討生命意義、人類文明的一種話語符號,僅僅是一種表達的載體。被歸類為“情色”電影的有許多,被命名為“情色電影大師”的導演也有許多,本文當然不能一一涉及,僅僅挑選一些“經典情色”來討論。而我所感興趣的,是這些電影的文化意味及女人在其中的情感性愛曆險。之所以將目光鎖定在法國和日本,一是範圍的縮小有助於將這些電影放置於一定的文化背景中來討論;二是它們的確是有代表性的。
法國篇
《亨利與瓊》與《布拉格之春》、《鵝毛筆》被視為菲利浦·考夫曼的“情色三部曲”,本片雖拍攝於1990年,由美國環球電影公司出品,故事背景則是20世紀30年代初的巴黎。故事是真實的:美國著名小說家亨利·米勒與其妻瓊及巴黎情婦昂納依斯的一段情愛曆程。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所謂的美好年代一去不複還了,血腥的屠殺、戰爭的殘忍活生生地呈現著西方道德原則的荒謬,從戰爭中存活下來的人、失去親人的人,一下子墮進了虛無主義的狂歡享樂中。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立體派,藝術家們以憤怒的姿態主張全麵地顛覆,質疑一切階級、政黨、意識形態、道德規範,“反正說了那麼多蠢話,就是不要一切,不要一切、一切、一切!”(《瘋狂年代·超現實主義宣言》)另一方麵,原是小眾讀物的弗洛伊德性分析著作開始大行其道,許多女人不以自己的私情為恥,反而當作時髦;D.H.勞倫斯的性愛小說也風靡巴黎,“這麼多年沒有任何一本暢銷書能比得上《查特萊夫人的情人》的轟動。天哪!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部書……要是在50年前,這絕對是禁書,人們肯定會對它表示唾棄;但是今天,世界完全不同了,所有的圖書館都有這本書,而且女孩子都懂得生活中要尋求歡樂:噢!多好的書。”(莫裏斯·薩克斯《“屋頂之牛”的歲月——巴黎日記》,1929年4月1日)
昂納依斯(Anaisnin)1925年來到巴黎。這個受嚴格天主教傳統教育的布爾喬亞女子,是個標準的“小白鵝”(電影裏丈夫雨果叫她“小楊柳”),弱不禁風,舉止優雅,氣質純淨天真,介乎女人和女孩之間(烏瑪瑟曼的表演恰如其分)。她被教導不要在無人陪伴下和男人接觸,舉動要謹慎,不可多話。在基督教那裏,婚姻是為發泄性欲提供的一條合法通路,不但婚姻外的性是有罪的,就是夫妻間的性愛也是罪過,除非以繁衍後代為目的。(羅素《性愛與婚姻》)所以,少女昂納依斯雖然愛戀表哥艾瓦多(波伏娃也是如此),也僅僅是一種“玫瑰花式的浪漫”,就像但丁對貝阿德麗采的愛戀,充滿了文學和幻想的柏拉圖式的純潔,絲毫沒有性的“不潔淨”。後來的丈夫雨果也是如此,雨果寧可跪在床前用詩歌和言辭表達愛戀,夫妻之問的性愛基本失敗。昂納依斯雖然埋怨,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一切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