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感動我太容易(2 / 2)

這時候,如果強橫者抓住軟弱者的衣領,把他推搡到牆角,保安員就來了。他們的腳下踩著一堆石頭,又圓又光滑的鵝卵石,如果一個人拿起石頭,另一個人流出血,街頭巡警就來了。事實上什麼也沒發生,過路人圍攏幾分鍾,看不到爭吵升級,又聽不懂來龍去脈,都散開了。有一個年輕人跑過來,聽了一會兒說:打不起來。年輕人又原路跑回去。

這種現象我早見過,不就是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說話,一個聲音大,一個聲音小嗎?一頭羊和另一頭羊麵對麵發出叫聲。人們會說,多好的田園景象,牧羊人都坐在草地上曬太陽,絕不會跑過去圍觀羊的。

在剛剛有植物的時候

那時候,大地上很少有東西移動,樹根用十年的時間走出一米遠。大地多麼平靜。後來,有了動物,猴兒蕩在樹上,蜉蝣在水麵上飛行。人總想越跳越快。樓房被插在一切生命的空隙裏,直愣愣地站在那兒。每個人都知道它住在哪個房子裏的第幾層。晚上,人鑽進石頭和鋼鐵之中去休息了。

有陝西人告訴我,他第一次看見兩層樓時的驚訝,像植物見到了動物,動物鑽進了結實豪華的住處。小孩子看見八十層高的樓房像看見太陽一樣,沒什麼感受。

詩人將越來越少地發生。

另一個時空

我想,鑽頭是最愉快的。它用幾分鍾的時間就能鑽到另外一個層麵去,是完全不同的層麵。另外的光芒和空氣通過鑽孔鑽過來。

我說:鑽頭你該最愉快。

我幻想再看見綠饅頭一樣的屋頂下麵的那間郵電局,台階上擠著一些捧著集郵冊換郵票的人。黑饅頭的屋頂是公安分局,我認識那裏麵至少十個穿警察製服的人。

鑽頭愉快,可惜它沒知覺。鑽頭隻有一顆眼睛,又因為從1998年鑽到1968年而嚴重發熱。

我問鑽頭:看見我了嗎?

它說:沒有。

我要把那個我指給它,那個站在柳樹下麵發愁的我。還穿了一種白色的膠鞋。

鑽頭說:有那麼個小姑娘,她在幹什麼?

我說:1967年,我們搬家了,新的家沒有衛生間,那年我最恐懼的是去公共廁所。我正在那兒猶豫。可惜,我們看不見紅磚的公共廁所,它還很遠。

我問鑽頭:那個小姑娘因為不敢去公共廁所而發愁,多可笑!

鑽頭說:我不知道。

所以,鑽頭才愉快,它除了鑽孔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疑問

在我埋下頭寫字的時候,其他的人都在做什麼?我以為這些文字是為我自己寫的,但是,它們可能都會變成鉛字。字是一個叛徒,我明白了。它們乖乖地聽任我使用的同時,卻早決定了做叛徒。漢語辭典就是一個叛徒們的名冊。

我放下筆。去倒一杯水,這水成了我的。我洗淨了西紅柿,做了熱的湯,這熱麵湯是我的。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其他的人又在做什麼?

有純粹為自己而活的人存在著嗎?你能站出來讓我看見嗎?

我感到一條龐大的傳送履帶在滾動。它的方向據說就是向前。向前,我不能褪掉共用的“人”的製服。起碼,我成為一個識字的人之後,不能再做回一個文盲。

俗語說:進也難,退也難。

想感動我太容易

有人向我推薦《泰坦尼克號》。那人說已經看了二十九遍,用二十元人民幣買張盜版碟,看二十九遍,平均不足一元錢看一遍。我也去找這個影碟,商販拿出一隻小木抽屜,居然有三四十張。全部都是《泰坦尼克號》。

我看過這部正熱的影片之後,隻有兩個感想。有兩億多美元的投資,不如在喉舌要害河道上,修一座橋。千秋萬代,能渡過多少人和物資,成千上萬的動人故事也因此會確確實實地發生。

我找到一本20世紀災難紀實的小冊子。對於發生在1912年的那次冰海沉船有兩千多字的講述,這篇踏實的文字反而使我為不同的人在災難臨頭的時侯的不同的反應而驚歎。當時,我立刻想到,會有人依據這一史實再次拍片。

誰來問我,那片子怎麼樣,我都答複他:很一般,而且太浪費金錢。他們說:難道你這個人就無動於衷嗎?

讓我感動實在太容易了。隻要拿出那兩千多字的真實紀錄,我已經肅然動容。

愛情的渲染是一隻大腫瘤。

選自《特區文學》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