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托養所手記(2)(2 / 2)

也許,麻木了更好,隻要不鬧事,沒有破壞性,日子就會這樣平穩地過著。

在智障部期間,我完全忘記了來此的目的。而我現在跟精殘部的主管說,能否找一個溝通能力好一點的學員,讓他給我講講他的故事。主管是一個特別能侃的人,三十來歲,小山眉,腫眼泡,一口廣東話,大有把精殘部那一籮筐的破事全都告訴我的架勢,我連忙止住了這個話癆,他以為我需要的是一些奇聞軼事,正興致勃勃地跟我比劃某個學員裸奔的事。而我,隻是要傾聽一個精神分裂病人的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也瘋了。

他把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男孩帶到我麵前,說這個孩子叫鍾紹暉,高考前夕突然發的瘋,因是讀了不少書,能夠比較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看上去明顯地抗拒我,低著頭,很怕生人。很瘦弱的一個男生,蒼白,戴著眼鏡,窄窄的麵龐,長著個直挺的大鼻子,樣子很清秀,眼睛躲閃著,眼皮在快速、不安地眨動,他是敏感的,穿著寬大的白T恤,大褲衩,人字拖,手臂垂著,我注意到他有一雙大骨節的手,呆呆地垂放在兩側。我喜歡這種氣質的男生,他應該還有倔強的血氣,或者說是那種可愛的書生氣。主管把他帶走,我看到他高聳的八字型肩胛骨,那晃蕩的寬衣裏,飄蕩著他瘦弱的靈魂。很意外地,他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在以後的幾天裏,我試著去靠近他,開始他很警覺,但是慢慢回答一些我的問話。兩個人相對沉默的時候,他會突然冒出“老師,我偷了媽媽的錢”、“我打了我妹妹”、“我不去日本”這類極其突兀的話。這些話全都是跟他的家人有關,而精殘部的學員,他們的父母已是很少來到這裏的。他告訴我,喜歡張國榮的歌,他有他所有的碟,我哼出《風在起時》,他馬上說出了它的名字,說,我也喜歡這首。我還見過他手寫的鋼筆字,有鋒有骨的,很漂亮。庇護工場裏那種難度大的手工活就屬裝電腦鍵盤了,紹暉不到兩分鍾就可以準確地把每一個鍵裝好。中午在飯堂,潔如看到我跟一個男生在一起吃飯,向我作了一個不知羞的手勢,我對她笑笑,智障部跟精殘部的學員吃飯是隔開的,我聽見她喊我,就向她走過去,紹暉也跟過來,潔如看著鍾紹暉一下子愣住了,既而她臉上露出癡傻的表情,賤賤的,滿麵春色。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拉著鍾紹暉走開了。難以想象,如果讓他們混在一起,天知道會出什麼事來呢。可是,看著這兩個人,明明是極相稱的。我其實多麼希望潔如能真正有一場戀愛,跟一個男子狠狠地愛上一把。

坐下來,我笑著調侃鍾紹暉,呢個女仔,中唔中意啊?(你喜不喜歡這個女孩啊。)“唔中意!”(不喜歡。)他回答得很堅決。我聽出這話裏有故事,難道他有中意的?但心裏隱隱地為潔如感到失望。一個四十多歲的學員蹭過來,他要我給他買香煙,我立刻擺出一副老師的嚴厲嘴臉:回你位子上吃飯!那人萎了下去。鍾紹暉突然跟我說,老師,如果我也要香煙,你會給我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