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魔鬼的耍弄下,我是一個曾經丟失了人性的人,我做過反對蔣先生的急先鋒……
“我被曆史捉弄了一番之後……啊!長的是苦難……短的是人生……人性在我們這些人身上是如此脆弱……這個問題我不知思考過多少次了……我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蔣經國先生憑他的善良的心,‘溺愛’過我,而我後來在政治麵前卻丟失了我的人性……我們這些人的人性為什麼這樣容易丟失?”
他忽然指著我問:“陽春,你讀到過‘文化大革命’時,廣東作家歐陽山被押到台上批鬥時,他的兒子竟走上台去拳打腳踢他父親的那張報紙嗎?正是讀了那張刊有照片的報紙,我忽然醍醐灌頂:是階級鬥爭論的學說,使多少人失去了人性,使多少女人失去了母性;階級鬥爭論的運用者們將人們的生存環境變成了一種對人性異化與摧殘的惡性循環,從而使人們紛紛失去了人的善良本質,讓人淪為了某種學說的奴隸……”
我趕忙四周張望,看看有沒有人在旁聽我們的談話。
半晌,他仰首自語:“不久前看了一部內部放映的台灣新聞紀錄片,蔣經國先生在台灣逝世後他的靈柩出殯時,台灣人民沿街懸帳路祭,雙膝跪地,泣不成聲者數不勝數,而這樣的機會,曆史卻沒有給我……”
他潸然而下的眼淚落滿了我攙扶著他的雙手……
“嗬!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磨難!磨難……”
情愛·婚姻·友誼
“《阿詩瑪》的作者到贛州來了”的消息不脛而走,民間的愛詩者紛至遝來絡繹不絕,有幾位女詩歌愛好者對我說,公劉現在是鰥夫,我們這些女詩歌愛好者中有一位是寡婦,她想毛遂自薦,跟公劉回安徽去,做他的生活伴侶……
我和李一痕老師立即將這個信息轉告給了公劉。
“我來贛州是訪舊和寫文章,等我寫完了應該寫的文章之後,我們就情愛和婚姻問題各自說說自己的看法吧,到時候不妨請那位女士也一同來討論。”
6月下旬,公劉寫出了《四百裏水路撿腳印》和《畢竟東流去》的初稿之後,他要我陪他去八境公園抄錄蘇東坡當年流放海南從贛州經過時留下的即興詩。
去到八境台,抄完那組石刻,我們來到古城牆邊的柳樹叢裏,想在那兒坐一會兒,有一對情侶,卻突然在我們身邊旁若無人地擁抱著熱吻起來……
那對情侶終於走了,公劉笑著問我:“陽春,你有過這樣的浪漫嗎?對了,我們今天不妨就在這兒來探討探討情愛與婚姻問題。”
我趕忙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瞧你,又來了不是,今天是我們互相來探討這個問題。我雖然有過三次婚姻記錄,但我一直說不清真正的愛情是怎麼一回事。31歲我才結婚,30歲之前一直顛沛流離,進入青春期之後,心事都放在革命事業和寫文章的大事業上,再說我也知道自己雖然有點才華,但貌不出眾……說我有自卑感嗎,也不是。總之,與那些風流才子相比,應該說,我在這方麵是沒有作為的人,你呢?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故事?”
我告訴他:“我更可憐,四十歲那年我才有幸撿到一個沒有飯吃的鄉下姑娘……對了,文壇內外都傳說你的第一次婚姻極富傳奇色彩,是嗎?”
“刻骨銘心!不堪回首……”他站起來,仰首閉目,被風吹拂著的柳絲在他的美髯上蕩來蕩去,“1956年,我的創作欲望如火如荼,這時,我在北京也有了個窩……有一天,我們單位的一位老同誌對我說,他夫人那裏有一位從昆明師院來京進修的調幹生,讀了我的詩歌,很想見我一麵……就這樣,我與這位愛讀我作品的湖南妹子相識了,那時候我已經31歲,寫了第一首所謂的愛情詩:盛夏已經逝去/在荒蕪的花園裏/隻剩下一朵遲開的薔薇/摘了去吧,姑娘/別在襟前,讓它/貼近你的胸膛枯萎……”
我又一次看見他眼眶裏盈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