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感恩朋友(2)(1 / 3)

我的心情矛盾極了。有時平靜得像古佛旁打坐的老僧,有時奔騰湧動如馳騁沙場的戰馬,有時是一道流泉,有時是一池冰湖;所以我有時雖然在深山也會感到一種類似城市的囂雜,在城市又會如在深山一般寂寞呢!我總覺人間物質的環境,同我幻想精神的世界,是兩道深固的塹壁。

為了你如今在山裏,令我想起西山的夜景。去年暑假我在臥佛寺住了三天,真是浪漫的生活,不論日夜的在碧巒翠峰之中,看明月看繁星,聽鬆濤,聽泉聲,鎮日夜沉醉在自然環境的搖籃裏。

同我去的是梅隱、揆哥,住在那裏招待我的是幾個最好的朋友,其中一個是和我命運仿佛,似乎也被一種幻想牽係而感到失望的惆悵,但又要隱藏這種惆悵在心底去咀嚼失戀的雲弟。

第一夜我和他去玉皇頂,我們睡在柔嫩的草地上等待月亮。遠遠黑壓壓一片鬆林,我們足底山峰下便是一道清泉,因為岩石的衝擊,所以泉水激蕩出碎玉般的聲音。那真是令人忘憂沉醉的調子。我和他靜靜地等候著月亮,不說一句話,心裏都在想著各人的舊夢,其初我們的淚都避諱不讓它流下來。過一會半彎的明月,姍姍地由淡青的幕中出來,照的一切都現著冷淡淒涼。夜深了,風濤聲,流水聲,回應在山穀裏發出巨大的聲音;這時候我和雲弟都忍不住了,伏在草裏偷偷地咽著淚!我們是被幸福快樂的世界摒棄了的青年,當人們在濃夢中沉睡時候,我們是被拋棄到一個山峰的草地上痛哭!誰知道呢?除了天上的明月和星星。澗下的泉聲,和山穀中卷來的風聲。

一個黑影搖晃晃的來了,我們以為是驚動了山靈,嚇的伏在草裏不敢再哭。走近了,喊著我的名字才知道是揆哥,他笑著說:“讓我把山都找遍了,我以為狼銜了你們去。”

他真像個大人,一隻手牽了一個下山來,雲弟回了百姓村,我和揆哥回到龍王廟,梅隱見我這樣,她歎了口氣說:“讓你出來玩,你也要傷心!”那夜我未曾睡,想了許多許多的往事。

第二夜在香山頂上“看日出”的亭上看月亮,因為有許多人,心情調劑的不能哭了,隻覺著熱血中有些兒涼意。上了夾道綠蔭的長坡,夜中看去除了斑駁的樹影外,從樹葉中透露下一絲一絲的銀光;左右顧盼時,又感到蒼黑的深林裏,有極深極靜的神秘隱藏著。我走的最慢,留在後麵看他們向前走的姿勢,像追逐捕獲什麼似的,我笑了!雲弟回過頭來問我:“你為什麼笑呢?又走這樣慢。”

“我沒有什麼追求,所以走慢點。”我有意逗他的這樣說。我們走到了亭前,晚風由四麵山穀中吹來,舒暢極了!不僅把我的炎熱吹去,連我心底的憂愁,也似乎都變成蝴蝶飛向遠處去了。可以看見燈光閃鑠的北京,可以看見碧雲寺尖塔上中山靈前的紅旗,更能看見你現在棲息的靜宜園。

第三夜我去碧雲寺看一個病的朋友。我在寺院中月光下看見了那棵柿樹,葉子尚未全紅,我在這裏徘徊了許久,想無知的柿樹不知我留戀憑吊什麼吧?這棵樹在不同的時間裏,不同的人心中,結下相同的因緣。留下一樣的足痕和手澤。這真不能不令我讚歎命運安排得奇巧了。有這三天三夜的浪遊,我一想到西山便覺著可愛戀。玉薇!你呢?也許你雖然住在山中,不能像我這樣盡興的遊玩吧?山中古廟鍾音,鬆林殘月,澗石泉聲,處處都令人神思飛越而超脫,輕飄飄靈魂感到了自由;不像城市生活處處是虛偽,處處是桎梏,靈魂踞伏於黑暗的囚獄不能解脫。

夜已深了,我神思倦極,擱筆了吧!我要求有一個如意的夢。

自己的快樂

石評梅

晶清:

這封信你看了不隻是不替我陪淚,或者還代我微笑?這簡直是灰色人生中的一枝薔薇。昨天晚上我由女高師回到梅窠的時候,閃閃的繁星,皎皎的明月,照著我這舒愉的笑靨;清馨的惠風,拂散了我鬢邊的短發,我閉目寧神的坐在車上默想。

玉釵輕敲著心弦,警悟的曲兒也自然流露於音外,是應該疑而詛咒的,在我的心燈罩下,居然撲滿了愉快的飛蛾。進了溫暖的梅窠後,鬧市的喧嘩,已漸漸變成幽雅的清調了。我最相信在痛苦的人生裏,所感到的滿足和愉快是真實,隻有這靈敏的空想,空想的機上織出各樣的夢境,能誘惑人到奇異的環帷之下。這裏有四季不斷的花木,有溫和如春的天氣,有古碧清明的天河,有光霞燦爛的虹橋,有神女有天使。這夢境的沿途,鋪滿了極飄浮的白雲,夢的幕後有很不可解的黑影,常常獰笑的伏著。人生的慰藉就是空想,一切的不如意不了解,都可以用一層薄幕去遮蔽,這層薄幕,我們可以說是夢,末一次,就是很覺悟的死!

死臨到快枯腐的身體時,凡是一切都沉靜寂寞,對於滿意快樂是撒手而去,對於遺憾苦痛也歸消滅,這時一無所有的靜臥在冷冰的睡氈上,一切都含笑的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