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柔和叔遠依舊坐在闌邊說著話,也沒有理會他。
堤岸上隻坐著他一個人,月兒漸漸的轉上來。湖邊的繁花,白雲般一陣一陣的屯積著。濃青的草地上,臥著蜿蜒的白石小道。山影裏隱著微露燈火的樓台。柔波縈回,這時也沒有漁唱了,隻有月光籠蓋住他。
"月嗬!它皎皎的臨照著,占據了普天之下望月的人意識的中心點,萬古以前是如此,萬古以後也是如此。――一霎時被雲遮了,一零時圓了,又缺了。無量沙數的世人,為它歡悅,替它煩惱,因它悲歎。――它知道世人的讚羨感歎麼?
它理會得自己的光華照耀麼?它自己心中又有什麼感想?
然而究竟它心中有什麼感想!它自它,世人自世人。因為世人是煩惱混沌的,它是清高拔俗的,讚慕感歎,它又何曾理會得。世人嗬,你真癡絕!
"湖水呢?無量沙數的人,臨流照影,對它訴盡悲歡,要它管領興亡。它雖然溫靜無言,聽著他們的歌哭,然而明鏡般的水麵,又何曾留下一個影子。悲歡嗬,興亡嗬,隻是煩惱混沌,這話它聽了千萬種千萬遍了。水渦兒縈轉著,隻微微的報以一笑。世人嗬,你真癡絕!
"山呢?莊嚴的立著。樹呢?婆娑的舞著。花呢?明豔的開著。雲呢?重疊的卷舒著。世人自世人,它們自它們。世人自要因它哀樂,其實它們又何曾理會!隻管立著,舞著,開著,卷舒著。世人嗬,你真癡絕!
""自然"隻永遠是如此了。世人又如何呢?光陰飛著過去了。幾十年的寄居,說不盡悲淒苦痛,乏味無聊。宇宙是好了,無端安放些人類,什麼貧,富,智,愚,勞,逸,苦,樂,人造的,不自然的,攪亂了大千世界。如今嗬,要再和它調和。――癡絕的世人嗬! "自然"不收納你了!
"無論如何,它們不理會也罷。然而它自己是燦爛莊嚴,它已經將你浸透了,它淒動了你的心,你臨感難收了。你要和它調和嗬,隻有一條路,除非是――打破了煩惱混沌的自己! "
這時維因百感填胸,神魂飛越,隻覺得人間天上,一片通明。
遠遠地白袷飄揚,君柔和叔遠夾著簫兒,抱著琴兒,一麵談笑著,從山上下來穿入樹林子去。――維因不禁悚然微笑,自己知道收束近了。"可憐我已經是昏沉如夢,怎禁得這急管繁弦――"
月兒愈高,涼風吹得雙手冰冷。君柔抱著琴兒不動,凝眸望著湖邊。叔遠卻一麵依舊吹著簫兒,一麵點頭催他和奏。
君柔忽然指著說:"剛才坐在堤邊的,是不是維因?"叔遠也站起來說:"我下山的時候,似乎看見他坐在那裏。"君柔等不到他說完,便飛也似的跑出樹林子來,叔遠也連忙跟了去。
君柔呆站在堤邊說:"我看見一個人坐在這邊,又站起來徘徊了半天,一聲水響,便不見了。要是別人,也許是走了。
要是維因 他剛才和我的談話,著實不穩嗬! "叔遠俯著看水說:"水裏沒有動靜,你先別急,我上山看一看去。"說著便又回身跑了。
這時林青月黑――他已經收束了他自己了,悲傷著急,他又何曾理會。世人嗬,你真也癡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