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下蘭薰,徒然杵在二人後方,極度的慨然,極致的魂斷神傷。
離去的函勿,降落在一座山頭上,遙對蒼莽的夜色,如雕像一般的靜默無言。
然而,整個思緒中,都是休縈一人的影子。
他生命中的人,亦有愛過的,恨過的,卻都注定將他拋棄。
那些脆弱的生命,逃不過一死,一個個的消散了,最後也不過是一座座道標,證明他曾走過的歲月罷了。
唯有休縈,他是那樣的不想失去,可又覺得,這必定又會化作一場鏡花水月……
——所以,不要留戀她,而要放棄掉,犧牲掉——自己該做的,是借助素衣道人給的奇魄琉璃,重開洪荒煉藥秘術,祭祀一千具屍體,來煉就一具能支撐千萬年時光的身軀,打破他的詛咒。
青冥穀,山崖。
“函勿,為什麼全都說了?”
身後有個稚嫩沉邪的聲音,幽幽的飄在夜風中。
函勿回身望他,“阿年……”
來者正是水川之子阿年,雖是男童,卻以那瘦小的身軀和滿含怨憤的神色,壓迫著整片穀地都要對他側目而視。
阿年問:“過往的事,說給那個女人做什麼?”
函勿道:“情不自禁。”
“嗬,果真是情不自禁。”阿年道:“女人有什麼好,值得你貼心以對。”
函勿不答。
阿年又冷道:“你沒有必要對人說實話,因為所有的人都是怪物,比我們還要怪物。”
函勿別過目光,這個已被黑暗意念侵蝕了的孩子,雖和他當真是一類人,他卻不願直視。“你年紀還小,為何消極如斯。”
“誰讓他們把我鎖在禁院裏,你娘曾這麼對待你嗎?”
函勿道:“我娘若顧念過我,又何必同父親失道亡國。最終我娘得到什麼了?‘妖姬’的罵名。”
“對啊,這種母親死了都不夠贖罪的。”阿年道:“你母親早死了,你該慶幸才對,我卻希望我娘趕緊消失的好。不對,是所有大人都消失,他們才是怪物,他們才是!”
阿年說著就激動起來,瘦削的雙肩歇斯底裏的抖動,有如不會消融的冰塊般,嘴中迸出串串詞句:“可笑,說我是失心瘋就將我關起來。這樣的母親,應該被刀切成一塊一塊……函勿,你不該再相信任何人了,哪怕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你的女人,也不能信。她隻是想乞討你放過她,給她蛇煉草的解藥……”
同一時刻,巫山。
來此祭奠故人的飛穹,逗留至今日,已過了好些天,是時候返程了。
乘船順流而下,他想從武陵的兩界通道回去,路上,順便拜訪一位居住在雲夢澤的高人。
雲夢水鄉,山澤氣靈,深處藏有一座道觀,乃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名為“七襄觀”。
此道觀終年掩覆著水汽,空蒙靈逸。
觀主乃是一位世外散仙,法號“夙玄”,通靈人事,擅卜卦,兼有妙筆生花之能,故常被讚為“文心畫手”。
道觀門可羅雀,飛穹叩門拜會,被觀中的弟子領入。
一進院中,正廳門旁赫然掛著幅道家楹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再向廳內一望,正壁上掛一張太極圖,下麵擺設了供桌香爐等物件。
飛穹被觀中弟子帶到了後院。
夙玄真人正在水榭處作畫,一支軟筆在他的手中便是巧奪天工。
此畫中人是個女子,年未二十,一襲淺紅色的衣裙,體態輕盈,風姿豔麗,倒堪與那妖姬妲己比上一比——其實是嶽休縈。
但飛穹不認識休縈,他靠近過來,低喃著:“此女何人……”
夙玄真人平靜的暫擱下畫筆,轉身道:“賢侄不怪我吧,沒去正門迎接你。”
飛穹拱手,恭敬道:“長老言過了,卻是飛穹許久未來拜會,有愧在心。長老近來可好?”
“好,怎能不好啊?”夙玄真人和藹可親,與世無爭,“不必再稱我長老了。那八荒散人的峴山,早被曆史擠兌出盤了,貧道現在隻是雲夢水邊的一隻野鶴,有事占卜,無事作畫。”
飛穹笑道:“真人再怎麼推脫,也是飛穹心中的長輩良師。”又問:“這畫中的女子,可是哪路散仙?”
夙玄道:“她是貧道雲遊至新野縣遇到的求卜之人,貧道為她卜卦。那卦象十分的離奇,我便深深記下她了。”
“是怎樣的卦象?”
夙玄回憶道:“那卦雖然隻為她一個人所卜,可卦象呈現的卻是兩個人的命運。似乎冥冥之中,她與另一人命數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且,更為難忘的是,貧道竟見北辰星君與她同行。”
飛穹一詫,便推測這畫中的女子可能是青冥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