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羅帳前一柄燭,明暗搖曳恍惚。
寒夢破碎東流盡,是非未永駐。
天涯羈旅多少處,回首誰主沉浮。
進亦維穀退維穀,豈是我不悟!
義軒自冒充術海獻上了不死藥數十年後,又造了新的身軀,因而某日術海被發現離奇死在家中。
從此,長生不死藥便真正的變為一個傳說。
又道後代帝王有深信不疑者,諸如秦皇漢武之流,恨不能傾舉國之力派人出海尋方,卻終無善果,照死不誤。
世人皆以為,上古的煉藥禁術真的失傳了。
沒有人知道,其實是義軒繼承了術海的一切,殺人、拚屍,移魂到新的軀體上,一次次的改頭換麵,苟延殘喘在世間。
千年萬載,被詛咒所捆縛,義軒甚至在絕望與痛苦中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翻看史書才能知道。
殺人的感覺,何時能止。
也沒有人會和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走得近,鋪天蓋地而來的,隻有他人恐懼仇視的眼神和一聲聲“怪物”的謾罵。
雙手沾滿了血,眼中含滿了淚。這條不歸路,自踏入的一刻起,就注定了永遠被詛咒在孤寂與悲哀的定律中。
回頭便是黑暗,前方也沒有曙光相迎。
——我隻是為了活著,僅僅如此而已“現在,休縈可都明白,哪怕再心有不甘,倘得不到天命的成全,都會落到如我這般——千年萬載,歲寒不悟。”
原來,這就是函勿,兩千七百年的輾轉苟活,在娓娓道來的話語中聽來是那般揪心。
“世人遭遇坎坷,便自言是進退維穀。凡人一生,分明短暫而幸福,又有哪個知曉,什麼才是真正的進退維穀……”
一字一傷,字裏行間流露的感情讓偌大的屋子窒息難耐,令休縈整個人仿佛沉沉墜下了數千仞,心都快要跌碎了。
函勿拿開休縈的手,看入她的眼,道:“所有的,你都已知曉。害怕麼,嫌惡麼,亦或是……再也不想與我有所牽扯?”
“我……”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然而休縈卻再度鉗住函勿的手,堅決道:“不要胡說!我就算是怕,也不會離開你!”
函勿當下怔住,如同被雷電擊打一般,然後,不能置信的搖頭愕疑:“所有人發現我身負詛咒,都談而色變,唯恐避我而不及,甚至還要除去我,為何你卻……”
“我和他們才不一樣!”休縈激動道:“我的命是函勿給得,我的心也已經給函勿了,別的什麼都不重要!在我眼裏你也隻是個人,和我一樣的人!”
函勿簡直呆了,這些話太過寬容太過救贖,美好的讓他那黑暗的內心幾乎接受不了。
終於,神色在僵硬半晌後,又化作平日的清冷。
“你好好休息。”掙開休縈的手,函勿悄然要離去。
休縈叫道:“函勿!”
可那背影隻是輕輕的回頭,望她一眼,便化作道光束,轉瞬即逝了。
“兩位,在此久候了吧……”
當函勿平如鏡湖的聲音飄蕩在寒冷的夜中時,楚燃竹和蘭薰皆心失跳一拍,忙離開鏤窗處。
三人相對立於院中。
函勿道:“該聽的你們都聽到了,也該知道,我連父母和手足都能殺,又豈會顧及其他什麼虛假的情誼。”
“虛假”兩字被他刻意加重,就像是在警告自己——休縈也是虛情假意,和所有人一樣虛情假意。
蘭薰終究是心潮難平,酸道:“難道函勿懸壺濟世,是為了增進醫術,拚湊更合適的屍體……那麼,所謂的長生不死藥原本又是什麼。”
函勿冷哼:“洪荒的不死藥,其實是將魂魄的壽限集中於一世,這一世能活上千年萬年,卻再無下一世了。那些吃了術海不死藥的商朝貴族,一個個經曆了國破家亡,還要繼續拖著半截入土的身子活著,隻怕,他們對後悔的滋味都已經麻木了。”
蘭薰聽罷,不由苦笑連連:“果然如此,我亦知道,這世上隻可長生,卻沒有什麼不死。”
楚燃竹也問:“函勿接下來又將怎樣?義父之死,還有姑母與表弟,這一切是否該解釋清楚。”
函勿卻露出絲蕭瑟,被夜色籠罩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會傾頹。
“水川身為母親,寧可犧牲自己,也隻為了阿年。再看看我的母親,哼……”語至末尾,濃濃的自嘲滾滾流淌,須臾後,又定定看向楚燃竹。
“二少主,有一言,你記住為好……被人憎惡嫌棄的感覺,你多加設想。因為,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這話猶若一盆冰水潑在楚燃竹的身上,冷凍著每一處關節。
“這是何意!”
迫切想問個明白,但函勿卻化作一道影子,消融在無邊的黑夜下。
此刻,渾身空悠悠的感覺填滿了楚燃竹,他望著中天夜色,百味陳雜。
同時屋門被推開,休縈披著單衣匆匆跑出,對著遠空歇斯底裏的喚著:“函勿!函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