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深夜亥時。
人間,揚州。
飛穹獨自走在靜謐無人的青石板街道上,腦中還盤旋著幾日前從離霜那裏聽到的話。
難怪他初次遇見雪葵時,會覺得她像極了那個在忘憂城出沒的瘋女人離霜——原來她們是母女。
這離霜雖然並不剛烈,卻不畏強勢,明辨善惡。她之所以裝瘋,是為了保護膝下的一對兒女。
據離霜所言,她有一個兒子身在人間——那應該就是雪葵出遊人間界所要尋覓的那位“兄長”了吧。
現在離霜已被送到忘憂城,由鏡痕親自保護著。而他飛穹,也如願的在七月七日前完成任務,得以來到人間,祭奠一位故人。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七月七日,尚是半弦月,卻已皎潔了大半個天空。那金亮無憂的顏色,籠罩著飛穹的雙肩,不覺間渲出一份哀思。
他踏上了這揚州城最有名的一座橋——二十四橋。
無邊的夜空就在頭頂,它是那樣的浩瀚無邊,而它所隱沒的人們,卻都那樣渺小無依。
任何人,縱使他再覆雨翻雲再隻手遮天,也不過是萬象循環之狹小一隅。
他飛穹是,她鏡痕是。
甚至,連青女亦是。
“青女……”
唇間不禁喚出這已逝故人的名字,飛穹立於二十四橋,仰望中天彎月,遐思不止。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撫弄手中的簫,那上頭刻了八個字——“簫樂九曲,共枕青霜”——這簫是青女送給飛穹的,數千年飛穹從不離手,卻每每都睹物及人。
明日七夕,便是青女的祭日了……
惆悵沾染了眉梢,飛穹默默離開了二十四橋,漫步到長江畔。
天已很晚,卻有個艄公還未回家。
飛穹給了他三錠銀元,買下艘烏篷船,登到船上,以靈力駕馭這船,逆江而上……
獨自泛舟,酒趁弦哀。
江水濤濤,一聲一聲,都在喚醒飛穹過往的悲愴回憶。
他受過的罪,沒有多少人能有幸經受,而就在他再也活不下去的時候,青女出現,給了他重生……
——若非有青女,又豈有今日飛穹?
不知不覺,喟然長歎,飛穹持起長簫送至唇邊。
簫聲飄起,伴著諸天夜色。
無數過往的畫麵曆曆在目,一曲《鳳凰令》渾然天成,令聞者淒然涕淚,九曲回腸。
漸漸的,有抹金色自遠方而來。
是隻凰鳥,被這碎盡愁腸的簫鳴所吸引,尋找至此,哀啼著盤旋在飛穹的身邊,依戀不舍。
這一人、一凰,在浩瀚的夜空下竭力高呼著各自的心聲,此情此景,淒涼無言。
然而飛穹突然停下奏簫,凰鳥亦就此立在他的肩上。
——有琴聲!
這夜晚的江上,又是何人與他飛穹一樣,獨自泛舟撫琴?
琴聲漸近,一弦一撥,一撩一顫,每一聲都和著世外桃源的豁達與恬淡。
飛穹隻覺得不可思議,如今時代,彈琴之人已是少之又少。而這江上琴聲,聽來就像海闊天空,以天為廬,將地作床。究竟誰人,以那區區七弦,便奏出大千百味?
但看有艘烏篷船順流而下。
飛穹這便馭船駛去。
兩船漸漸相近。
飛穹清朗的聲音傳向彼船:“偶聞此間奏有琴音,弦中無欲無求,聲聲心若止水,在下這便渡船而來。不知廂內撥琴的是哪位高人,可否讓在下有幸一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