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楚燃竹已熄滅了寒冰與綠光,他獨立在血泊之中,滿臉的血汙慘不忍視,白色的發,被腥風輕輕的嘲弄而過……
眾人尋來,又都畏而遠之。
楚燃竹看向他們,瞳中的漠然,令不少人魂飛魄散。
……這些人,為何不敢靠來……
他似乎能夠思考了,卻單純的想著這個問題。
……為何不敢靠來,是怕死於他楚燃竹之手吧……他一雪青冥穀之仇,可換來的,卻是同門諸人的懼怕、嫌忌、疏遠……現在就已如此,將來又當如何?
……似乎,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深切的有過這樣的遭遇——明明忠心耿耿,卻被人誤解,被人汙蔑,被人暗算,到最後還不得不離開自己所眷戀的什麼人……
這真是個詛咒。
悲愴的感覺一絲絲填滿了心房,楚燃竹甚至泫然欲泣。
然而,就在這時,視野間多出一道顏色來。
是藍色。
那般的清靈,那般的姍然。
這份存在感,將其他的一切都化為清風淡雲了。
就好像是那個亦真亦幻的夢,岐山的竹林裏,提劍的藍衣女孩,玲瓏的喚著“竹中仙,竹中仙”……
……是她嗎?出現於自己幻覺中的那個女孩,會是她嗎?
值此一刻,楚燃竹再也看不見麵前偌大的一群人了,他隻能看見一個人,她就在人群的前麵,與他遙遙相望。
……蘭薰。
蘭薰來到了天泱殿。
所見的一切,都真實而又殘忍,真實的無需置疑,殘忍的又僅像是場噩夢。
屍橫遍野,血色滿園。
而所有的慘象聚焦的中點,便是孑然而立的楚燃竹。
滿臉血汙。
身上還插著兩支匕首!
蘭薰與他兩相遙望,值此一刻,心頭突然湧出酸澀之感,愈湧愈烈,腐蝕著她的千絡百脈。
——都是一樣的人!我和他……是一樣的人!
望著他,就如望著昔日闡教的師兄師姐,他們,都說要匡扶正義,實質卻是為死去的同門報仇。於是,他們一個個的走下山參戰,年幼的蘭薰就在山頭目送他們,等待他們。
然而,等到的歸人寥寥無幾。
甚至到最後,蘭薰也步了他們的後塵,走上戰場,殺伐、染血、輪回著複仇。
嘴角不由的翹起,那弧度甚是自嘲。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啊。
在所謂“正義”的條條框框拘束下,一次次做違心之事。
何謂正邪。
前事早已渺然無追。
彼時的商周之爭,我等不過是冤冤相報,卻聲言是“順天伐紂”抑或“為君安臣”,而兩教之眾互鬥至兩敗俱傷,死者無不斷增加,報仇者也在不斷增加……就算最後塵埃落定,死傷者皆被召入天界為神,可捫心自問,這近似手足相爭的兩教對立,到底是改變了什麼沒有?!
是的,辛夷師妹說的沒錯——商周人心向背,自會改朝換代,成敗早是定數,又與我等何幹?!
於是,岐山凋落,人去樓空。
而竹中仙,便更是錯過就再也見不到了。
想著想著,蘭薰已不知不覺向楚燃竹走去。
他受的傷實在不輕,那兩支匕首,根本已刺中了他的肝膽。
“你……真不知好歹。”
蘭薰的唇角扯出道蕭索的弧度。
“怒火一旦攻心最易走火入魔,況你體內本就棲有什麼高深莫名之物,如此一來,豈不更容易犯下殺戒。”
她的話楚燃竹似乎是聽懂了,雙眸中的殺意淡去了些許。
“還有啊,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何還要放之不管。你這樣,我也會覺得難受……”
蘭薰說著,輕抬手,用靈力消去了兩支利刃。
這刻楚燃竹隻覺全身放鬆開來,隨即便失去了意誌力,暈了下去。
蘭薰趕緊撐住他。
這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蘭薰肩頭,他的頭也無力的垂開,貼著蘭薰的頭頂。胸口上的血汙,細細流下,在藍色的衣襟上描過,沾染了曼珠沙華一般的圖畫。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啊,在冷淡無情的世界裏,一次次的違心,一次次的傷害自己,甚至不得不與重要的人失之交臂……但是,不要懼怕,因為還有我在呢,我和你一樣……”
蘭薰的喃喃就在楚燃竹耳邊,他聽著,隻覺是沐浴在了救贖的泉流中,如釋重負。此刻,陰霾的世界裏,似乎亮起了柔軟、溫情的彩虹,一點點被推到眼前……
灰暗的天空下,相擁的兩道身影所詮釋的殤懷,沒人會懂。隻有彼此的溫度,才能支持起他們,在一個宛如春秋大夢的世界裏,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遠觀的人們,不敢移動,不敢唏噓,也不敢議論,卻都不過是看戲人,而永遠都不會懂得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