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水閣。
“我……我……”水川突然渾身扭出下跪之形,衝著蘭薰三叩九拜。
“求求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兒子吧!”
蘭薰毫不動容,恐嚇道:“我隻要他體內的異石,識相點拿出來!否則別說奪你母子性命,就是將暮水閣化為灰燼也在所不惜!我說到做到!”
水川動不得一下,貼著泥土的膝蓋幾乎碎成千萬塊。
“蘭薰姑娘,若取走阿年體內之石他就沒命了啊!求求姑娘網開一麵,留我兒子一條生路!”
蘭薰微詫:“此話怎講?”
水川道:“我昔年喪夫,獨自將阿年拉扯大,就在半年前他患上失心瘋,理智丟盡,見人就咬。我找遍了郎中,就連函勿都束手無策!後來我請了法師前來作法,他們都說阿年是惡鬼纏身。我無計可施才將他關入這間偏院,可誰想他不知哪裏來得力道,竟將看管他的數名門人全都活活咬死了……!!”
蘭薰劇顫,她望著跪地的水川,那雙眸中,隻餘絕望和痛苦翻騰不斷,宛若張大眼睛,活生生看著他人將自己的心肝脾肺緩緩掏出,鮮血淋漓。
“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暮水閣突然來了名異人,是他伸出援手將一片靈石植入阿年體內,暫時封住他的神智,這才解了我燃眉之急……”
蘭薰與天樞沉然交換神色,莫不疑慮重重。
天樞問:“予你靈石的異人,特征如何?”
“是位道人模樣,身著素衣。”
聞及此蘭薰警鍾高鳴,忙追問:“他可有自報姓名來路?”
“那人隻說他是由楚地峴山而來。”
“楚地峴山……”蘭薰不禁隻手微頂下巴,沉思喃喃。
天樞在旁道:“殷商時期,有一修仙門派建於峴山,名噪一時,掌門名為‘八荒散人’。不過,就在古劍‘蒼殛’現世前,該門派一夕覆滅。”
蘭薰驀地一顫,不禁又想到那個上古的傳說。
水川趁機再道:“那位道長有言在先,他四處雲遊,必將尋回良法救阿年!在這之前如果擅自撤除靈石,阿年性命不保!求求你饒了阿年吧!要不、要不你們殺了我!我願意代他一死!”
一字一句無不發自肺腑,兩行淚水迸出眼眶,無比的刺目,無比的沉重。
身為母親,水川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為阿年鋪出條生路。這份強烈的母愛,卻是蘭薰從沒有得到的。千絡百脈被狠狠痛擊,蘭薰從心底一直痛到心扉。
沉吟良久,蘭薰傷神道:“天樞,就暫且擱下此處吧。”
“聽大人的。”天樞答。
蘭薰下了這個決心,卻感到渾身壓了塊磐石,令她動彈不得。
今日饒他們母子,來日也終有再交手之刻。然而她蘭薰也是血肉之軀,哪裏能當著母親的麵殺掉孩子。這如何下手,於心何忍。
“罷了,水川,今日我且不與你耽擱,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事,否則我定反水!”
水川連連叩頭:“別說一件,就是百件千件都行,隻要姑娘肯饒阿年性命!”
“此事不難,你隻需記住,今日之事根本不曾發生……你該怎麼做,我想你心裏清楚!”
“是、是!我明白!!”
水川此刻激動的無以言表,頭上已磕出一行淤青。這副狼狽又甘願的母愛,看得蘭薰如受淩遲之痛,喉嚨上下哽住不能言。
語音帶顫:“天樞,記得讓搖光繼續監視此地……我們走。”
兩位星君化作光束,一閃即逝。
跪地的水川,大睜著兩隻杏眼仰望離去的神光。
捏了把汗,水川跌跌撞撞衝上台階,如在汪洋中尋求浮木般死死摟住兒子。
“阿年!阿年!你讓娘擔心死了!!”
一遍遍哭喊著她的心頭肉,縱然這孩子完全沒有意識,她也要抱著他,感受這真實的存在——母子連心。
哭著哭著,眼淚霍然停在眼眶內,不再溢出。
雙眼,就在轉眸之刻,換上了宛如黑夜陰風的凶險,閃耀著層出不窮的惡念。
為了阿年,別說豁出自己的命,就是讓水川手刃其他任何人,她也做得出來。
“師父,您今日要帶蘭薰與師妹去何處修行?可不可以下山去?”
身著藍衣的少女,尚總角之年,便已出落得嬌俏明媚,宛若天上晶亮的星辰。
“……蘭薰師姐,你為什麼想下山呢?這西岐不好麼?”
另一名年紀稍小的少女尚含苞待放,一身芙蓉粉紅,清純的小臉不染一絲纖塵。
少女們的麵前,赫然立著她們最敬佩的師父。
銀色的長發鬢若繁霜,兩袖衣袂朗月清風。
蒼老如虯的指間,輕輕捏著須白的拂塵,一雙澄澈超然的眉眼,望遍腳下的崇山峻嶺,身畔的雲卷雲舒。
“蘭薰,你為何想下山,講予為師。”這悠遠沉厚的聲音日日都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