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約三分之一了,臉麵剛要抽動,右胳膊上覺得輕微的一按,把我喚醒到另一個更容易忍受的現實上來。原來是我的女兒的手抓住我上臂的內側,我感到她的手指頭在輕輕地一按。
這輕柔、脆弱的一按,使我走了神的神經著實一驚,但頓覺又是意味深長的一按。它表明,麵對著未知的一切,麵對著往下的幾步以及即將步人的未來,她有些緊張,需要鼓勵。她在嚐試著非她莫屬的勇氣。她的嚐試開發了我身上儲藏的我未感覺到的勇氣,不過為了她,我可以裝出這副勇氣來。側目看去,她的麵紗在抖動。我不知道怎樣去糾正才好。我突發奇想,要是我們倆同時抖動,就不會那麼引人注目了。
腦瓜裏盡是這些怪念頭,不知不覺走到聖壇前。我把她交給等候在那裏的新郎,然後退到後麵。牧師問是誰嫁出這位女人,我回答說:“她母親和我。”聲音很低。聽起來尖聲尖氣,很像野鵝的叫聲。這時我應該坐下了,就像我當初練習的那樣。可我還是驚奇地呆在那裏,看上去又像哭又像笑。牧師低聲提醒我:“你可以坐下了。”這時整個儀式停了下來。我像一件掛在木釘上鬆散的舊外套一樣,又站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當我在長凳上坐下來時,心頭頓時湧進了寬慰的感覺。不在人前顯眼了,這多好啊!
在隨後的儀式上,我又抽空自找煩惱——在眼淚一陣陣的威脅下,回憶我剛才的表演有沒有令人不安的地方。我攜著女兒沿通道走過時,腳步一點兒都不輕快嗎?我事實上沒有把儀式中我們的那一段進行得太匆忙吧?
後來,在筵席上我問及此事。大家異口同聲地誇我,說我像演員一樣,步履姍姍地走過了通道。
我和女兒跳舞時,她肯定地說,當初我如果步子再走得慢一點兒,她就會緊張得趴在地上。我感到輕鬆多了,甚至覺得有點兒勝利了。我邊跳舞邊笑,她的麵紗還在抖。我們承認我們都患上了嚴重的“婚禮麵部痙攣症”。我的眼淚又上來了。我說:“親愛的,我們走過來了。”她雙眼濕潤,默默地把麵頰依在我的肩上——同意我說的話。
我回想起她在通道上的輕輕一按,回想起我們走不下去然而最終堅持下來的那一刻。我們跳著華爾茲進入了最後的幾拍,這時我感到那一刻正化作那些未來的時刻,它將作為紐帶把我們永遠維係在一起。
我感到那一刻正化作那些未來的時刻,它將作為紐帶把我們永遠維係在一起。剝離的疼痛是因為相連的緊密,正是一份父愛,讓“我”舉手投足都顯得分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