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箏·我·父母(1 / 3)

◆文/董婧宸

思鄉的情緒悄然在心底泛開的時候,身在京城。

想念的,是細雨裏浣洗過的,是氤氳嫋嫋的,是狼毫化開的一大片花青和石綠染出的春色。南國,總是不知何時有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於是濛濛的煙雨就散開了,春意飄蕩在柳條飛過的綠色間,滌蕩在青色泛開的積水裏。細雨很舒服,不需攜傘,便可徑直穿過雨簾,看那水色溫潤地將萬紫千紅的春融化在和諧的一縷翠色裏。下雨的時節裏,常撥開水綴的珠簾,信步在青色裏,輕踏過一個個池塘,任幾朵水花兒濺開,浙淅瀝瀝的雨聲響起,城市的倒影在積著的水塘裏蕩開層層漣漪。或坐在窗前,靜聽窗外,鳥兒飛去,留下一串串飄忽在清澈雨水裏的春天裏的音符。

然而這一切終究是逝去了。沒有南國絲竹般的輕快肆恣,京城的春,像一闋淒愴的長歌,透著些慵懶與黯然。雖然遲至4月,春日仍不過半是慵懶地掩在柳條掛起的簾子後,悄探出半個腦袋而已。迎春金黃的花已近乎凋零,樓下那叢幽幽的紫丁香才初綻放,散著點點香氣。草叢裏淺色的二月蘭或白或紫,大片大片地開了。可那些五彩斑斕的花並不樂意湊在一個時間綻露它們的笑顏,樹木更是懶散地躲在春雲下,連綠芽都不探出。這時節,走在路上,輕輕踩過的,僅僅是高大的白楊疏懶投下的枝影,樹枝上連一點稀薄的綠色都不曾落下一筆。

青澀的細膩也不再,京城的顏色裏透著些淩亂和躁動。乏雨的城市裏,冬日的陽光仿佛依舊綿延在春光裏,連樹上、牆上、地上,都抹著一層薄薄的土黃,凝滯而沉重,甚至有些凋敝。姹紫嫣紅的花隨意地開了。隔年的枯黃的枝葉卻依舊躺在裸露的土塵裏,琉瓦紅磚、雕欄畫棟,顏色總顯繽紛雜亂。走在這個翻了顏料盒,灑得滿地都是濃重顏色的城市裏,色澤並不和諧,許是少了綠色的緣故,倒有些頹廢。鳥兒銜著幾根枝條,掠過頭頂,穿過空蕩的樹枝。冬日的冰雪雖已在和風裏融化,岸邊仍還是衰草靡靡,春日砌成了淩亂破碎的片斷,再也寫不出一卷從容散淡的長軸。這春日裏,陽光燦爛。雖然也曾去過玉淵潭,想在有名的櫻花下找些快樂;可那爛漫的春花間遊人甚多,置身於這喧囂的快樂裏,更覺寧靜的春天難覓。

窗外飛起了楊絮,草地上也似乎蓋了層雪花。可漂泊無依的心緒,便同那些無歸的飛絮一樣寂寂無依。這幹燥的日子裏,甚至連片池塘都尋不到,又如何化作浮萍,去盡寫思鄉的繾綣情思!

依稀記得那時高三,在黑色的日子裏用自比鴻鵠之誌來填滿空虛的作業。放下筆來,有時會看看浮雲,有時會默默地望著北方,遙想著、憧憬著大學的生活,用那些埋在心底的理想,去撫平日日的作業帶來的疲憊。固然離開家鄉,父母多少是有些依依不舍,然而我就那樣,硬著翅膀,就從南方青藍的蒼穹飛到北京這座城市。猶記得去年的秋天,幹燥的日子裏,去香山,在人山人海中采下幾片紅葉,遙遙地寄給南方的朋友和家人。走在金黃色的銀杏落葉鋪滿的街道上,腳踩上去還帶著清脆的金色。冬日裏的飄雪,固然無法再遠寄給朋友了,然而雪地裏,曾經有過我的一行腳印,積雪上,曾經拂過我的溫暖的一雙手;和朋友一起堆個晶瑩剔透的雪人,在風雪裏歡呼;還一個人走過結了冰的湖麵,感受那些寂涼的況味……

我曾以為,這樣平和的日子,可以一如既往地平靜,一如既往地單純。雖然大學和高中也的確有些變化,沒有了固定的教室,老師也總是行色匆匆,時間更充裕了很多,連經濟上也獨立了些。閑來的時間,省一些錢買幾本書,在日日歸來後,靜靜地坐在寢室暖黃的台燈下,翻看著一行行的文字,任憑那些主人公們哭或笑,目光平淡地掃過字裏行間,在文學中感受些他人別樣的生活;或是和室友們聊到深夜,說些過去的同學老師們的逸事,彼此笑著走過。白天的時候帶著課本去上課,上完了課就如同以前鑽在曾經熟稔的習題中一樣溫習些筆記,然後就空出大片大片的時間。鬆散的生活裏,我的光陰零碎地散布在校園裏的藤架下,飄落在秋天的草坪上,冷落在冬日的白雪裏。

父母擔心過水土不服,飲食不順,然而他鄉異地的生活,既沒有高三的壓力,也沒有繁重的學習任務,因此竟是沒有一場病,也沒有傷神的事,就這樣平靜無憂地生活著。

父母的那根線,本是牽記在千裏之外的一個電話而已。電話的那一端,不過是許許多多不打緊的瑣碎小事:錢夠不夠花,吃得好不好,天氣冷還是熱,身體。否舒服是這些瑣碎的言語和叮嚀,重複在每周一次的電話機前。然而這些問題,又怎麼是問題呢:錢一般總是夠的,少買些零食就多買些書看看,至於吃的麼,南北方的口味固然不同,不過也就那回事,挑些喜歡吃的吃,看見那些難以下咽的麻辣的東西就不買。而天氣的變化隻要在出門的時候增添或減去些衣服,況且北京一年四季都是幹燥少雨的時節,出門連雨傘都不用帶,因此自然不必擔心,身體也無大恙,和過去一樣,早早地起床,下樓去做些鍛煉,過著有規律的生活,每個月寫一封家信回去,說說物候的變遷,揀些學校裏的小事說給他們聽,至於學業,則是自己的事情,素來很少和他們談及。課本上的東西,該學的就學,若是累了翹節課在校園裏晃晃也無妨,時間不過隨著上課的時候慢慢推進在北國的秋裏。葉子掉盡了,便是冬天;冬天到了,一個學期也到了尾聲:到了尾聲,也就是考試;考完試,回家;回了家,過年再離開。離別的時候不過是拖著自己的行李,和父母道一聲再見,和祖父祖母以及外公外婆打上一個電話,一個人就牽著行李出了家門再一次踏入北京這座古城而已。仿佛一切順理成章地隨著那些葉子的枯榮如流水般就又一次飄到了北方,開始新的學期。

隻是,春日漸漸到來,思鄉的情緒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內心泛起淡淡的惆悵。離鄉不過一個月有餘,許許多多上個學期都不曾有過的懷念都一下子濕潤了心,弄得泛潮而又無法遣去。

漸漸地察覺了生活的空虛和無奈,不知為何而空,卻隻是那種無奈地歎息。曾經想過讀大學,可似乎大學的道路如此漫長。學校裏的事情蕪雜得像樹上綁著的那些海報般五顏六色、雜亂無章。生活上也失卻了往日的節奏,不知道飄到何處。我仿佛失去了方向,不知何時起迷失在這個校園裏了,許是我在習慣了生活之後,又突然間在這座城市裏發現了一道南北方難以彌合的文化的差異吧;又許是短暫的同學聚會的時候,看著往昔的朋友們各自遠去在他們的大學生活之後,彼此的疏離而帶來的遠離故土的複雜情緒吧;或是因為這個幹燥的春天,讓記憶裏所有溫和的回憶都化作碎片在記憶中掙紮的緣故吧;又或者是……或者隻是自己習慣了這種生活卻把自己的心頭都掏空了一樣,平淡的學習近乎磨平了自己所有的北飛的誌向,而又不知道更高遠的地方在何處等待吧,心底總是被莫名的煩惱吞噬而進入一片黑暗和焦躁。生活的瑣碎和平庸,在突然中變成了空虛的無助。文字像是隔了層紙般飄在空中,書本像是隔了層現實浮在雲裏,而夢想像隔了層世界渺茫得很。一切過去的支撐不知何時潰退了,我變得莫名的焦躁。依舊帶著課本像往昔一樣坐在教室裏,可我隻是茫然地抄錄下那些抑揚頓挫的講課片段,卻拽不住飛奔而去的心靈,想要在北方的曠野上呼喊。校園裏,小小的土牆圍了一片天空,就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如走在窄縫中一樣。看書,複習,悠閑的散步都一下子紊亂了,我仿佛一下子茫然在這個世界裏該做些什麼,好像突然之間學習並不重要,然而又不知道除了學習之外還可以做些什麼……染上了厚重褐色的古城,隻讓我在消沉的時候更加想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