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祈侯醉酒無人照看,老爺子尚且沒下旨幽閉,你們這些狗奴才敢攔池大人?”不是池夕說話,而是不知何時上來的年真王的隨侍,小泉子,“安祈侯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有幾個腦袋能擔待!年真王在此,還不開門!”
聽著祭出了年真王的名號,護衛們不敢再拖延,尋鑰匙開門。
池夕看著從側廂出來的鍾離莫孤,麵不改色跪了下去,“泉州知府池裕拜見王爺,王爺萬福。”
鍾離莫孤唇邊含笑,左手中一把玉壺,右手中一隻玉杯,自斟自酌,看著池夕標準的官禮,他眼神玩味。
門早已打開,鍾離莫孤看著桌子上孤零零的酒壺,珠簾後,影影綽綽,恍惚可見人影,三杯下肚,方繞過跪在地上的池夕,移步往裏走去。
小泉子緊跟,幫著鍾離莫孤搬了凳子放在塌前。
鍾離莫孤行到塌前坐下,看著池裕睡得昏天黑地,不覺好笑,對著小泉子揮了揮手。
小泉子低頭退出門外,到了池夕麵前,低聲,“大人,王爺說,您若沒有其他事,可以回去了。”
池夕再看了一眼屋內,燭火大亮,珠簾後,雖不清楚,卻也看得出年真王就坐在安祈侯的塌前,自斟自飲,他低目,“我這就走。”回身,順著原路下了樓,不理那鴇娘莫名的眼神,毫不停頓,到了樓外,另牽了匹馬,直奔主府飛馳而去。麵色陰沉,池夕咬牙,不甘心地回望柳閣。
誰知,那窗子半開,鍾離莫孤立在紫紅幃幔後,對他遙舉玉杯,笑得好不得意。
鍾離莫孤!
池夕怒上心頭,卻自知明麵與他糾纏不清,隻得先行回府,叫那暗樁行事。
鍾離莫孤看著那個清貴更勝往昔的池夕被自己氣走了,很是開懷,正美美的打算再喝幾杯時,身後被灌下解酒湯的池裕卻醒了。
“年真王?”池裕迷蒙坐起,恍惚看著窗邊站了個束著血玉冠的人,京都之內,束紫虛冠的,必然是年真王,鍾離莫孤了。 鍾離莫孤乃是上一代年真王的養子,而第一任年真王本不是皇親,是前朝舊主遠房的旁係。
雖聽著好聽,可在前朝那個遍地皇親國戚的時候,這血統也著實與舊主嫡係遠了些,也不知開國的西皇怎麼找到的,想來殺得差不多後,也頗費一番時間。
之所以封這麼個王,無非是為了顯示當朝的仁德,不過,把年真王的血統算一算,這份仁德也沒有什麼可唱頌的了。
到了鍾離莫孤這,更是因為是養子,與前朝再沒有什麼關係,讓西皇少了許多的忌憚,所以西皇大封特封,彰顯他的德行。
這皇恩浩蕩裏有這麼一條,就是同紫虛公主一樣,這年真王鍾離莫孤也有那麼一套赤紫的暖玉件。
紫虛冠恰巧是,昆吾刀自焚前一日,鍾離莫孤起興去他那轉一轉,瞧著好看,先拿走的東西,如此才免於流落民間。
由此,昆吾刀用絕璧做的這件東西,算是年真王鍾離莫孤獨有的標誌了。
鍾離莫孤聽見池裕的聲音,就著還在喝酒的姿勢側頭看他,直到一杯飲下,才走過來,看著眼神還有些迷離的池裕道,“你這醉得可真是時候啊,毓卿。”
池裕想站起,腳底發軟又坐下,“怎麼了?”
“我有個讓你醒酒的法子,你要不要試一試?”鍾離莫孤提壺,又是一杯薄酒,遞到了池裕麵前。
池裕迷糊的看到眼前出現一汪水,以為是醒酒湯,也沒在意,仰頭就喝了下去。
幾乎是同時,鍾離莫孤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折扇,打開來,遮在麵前。
池裕立時覺得不對勁,卻來不及了,嫣紅得鮮血從口中噴出,飛濺在鍾離莫孤的袍角,落在那空白的折扇上。
“怎麼樣,見效快吧。”鍾離莫孤舉起扇子,仔細觀瞧,想是很滿意那圖案。
池裕運氣凝血,閉目療傷,沒有答話。
鍾離莫孤也不在意他的無禮,徑自走到了書案前,拿起筆,蘸了墨汁,順著那鮮血勾勒起落梅圖來。
也就是一盞茶的時間,池裕平複了氣血,下榻走了過來,“王爺,您這法子雖好,多來幾次,池裕就沒命再陪您上花樓了。”
鍾離莫孤嗤笑,“毓卿又何必生氣,確實是好法子就行了。”扇麵上,一株老梅顯出神韻來。
池裕看著他運筆,道,“是啊,甘草,芍藥粉,蓮苣,末葉,九芊草,虧得您也不嫌這酒藥味濃。”
“嗬。”鍾離莫孤不好再裝傻,放下了筆,看著池裕道,“我這好心沒好報啊。王瓔琅被林夫人接走,符花赫被傳召入宮。你府上除了魑龍沒到,其他三位大暗樁都在你家轉了沒數圈了。要是我所料不錯,那個七曳怕是已經同螭龍打了有一會了。”
“什麼!”池裕一驚,血腥又湧上喉間,唇邊落了幾滴紅色。
“你先別急,冷靜點。”鍾離莫孤看著他這血差點落在自己畫到一半的扇麵上,連忙把他往旁邊推了推,讓他坐在太師椅裏,“我本想在老爺子找符花赫之前把她接過來的,誰知道一轉眼,旨意都下了。話說,你這要娶的夫人也是好本事,魍姿的易容愣是被她看破了。”
“花赫現在在宮裏?”池裕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唇間血跡。
“應當是。”鍾離莫孤知道那好歹是個將軍,倒也不太擔心,反而想起了另一個女子,“你怎麼不問問王瓔琅呢?”
池裕動作停了停,把帕子放下,“林夫人還不想激怒我,她不敢對媚娘怎麼樣。”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漱了漱口,道,“現在最主要的是,入宮一趟,把花赫保下來。” 鍾離莫孤暗自搖頭,符花赫比你重要多了,老爺子不會拿她怎麼樣,倒是王瓔琅那慘點兒。不過,本著不幹涉他人家事的原則,他也沒打算平白的都告訴池裕。描上最後的梅枝,他很是心滿意足地放筆,拿起扇麵欣賞。
老梅寒影,瘦枝嶙峋,半月掩映,難得的胭紅色撐起了整張扇麵。
果然是血色最美。
鍾離莫孤對著扇麵吹風,眼角撇向池裕那。
池裕雖然口上說不必在意王瓔琅,心裏卻也難免忐忑不安,可一思及符花赫不熟悉這京中態勢,要是一句話說錯了,站錯了隊伍,那風雲變幻,就是頃刻之間的事。
池裕不欲多想,免得把自己放入兩難境地,轉身,“王爺。”
鍾離莫孤把幹了的扇麵合上,“別這麼可憐巴巴的看著我,我既來了,就沒打算做事不理。”
“喏,給你的。”鍾離莫孤把扇子扔給他,“權當給你成親的禮金了。”
“。。。。。。”
“怎麼,不願意要?”
“我隻是在想,幾日不見,王爺的丹青竟漲了這麼多價錢。”
“哪裏,全是你的血好。”年真王回身,笑得燦爛,一口白牙比池裕的,那更是亮上三分。 今年的雪下地委實不尋常。按理說早應該是融雪的時候了,京都卻降了第二場雪,梅花漸漸凋零不濟,站在天地間極目遠望,一片雪白清明。
如此倒像是剛剛進入寒冬,人心不免為景所困,蕭索起來。
深夜剛過,星子難得依舊長在,沒被落雪來處遮了去。
符花赫本想把王瓔琅送回府中,倘若她和池裕真出什麼事,也有個在外照看的。
王瓔琅還沒來得及反應,在旁的內侍已經上前道,“郡主,皇上說,倘若見到王姑娘,也要一並請進來的。”
符花赫心裏不解,試探道,“既然是倘若,那公公沒見到不就好了。”
“這可使不得。”內侍陪笑,“郡主,有些事該來的總是要來,長痛不如短痛不是?”
聽他這話的意思,這王瓔琅是非去不可了。符花赫沉吟,王瓔琅身上到底有什麼事讓這麼多人對她感興趣,剛被送回來,還沒坐穩那,宮裏又召了。
思及此處,符花赫抬頭看著王瓔琅,想要一個答案。
“姐姐莫急,媚娘是懷璧其罪。”王瓔琅無奈莞爾,“這也不是我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懷璧其罪?
符花赫點頭,讓王瓔琅先上了車,回過頭又對內侍細細詢問,“公公可知,我這妹妹拿了什麼和氏璧?”
內侍心道,怎麼這麼會兒連妹妹都叫上了?停頓了一二,在符花赫眼裏卻看出了另一種意味。
“公公務必實言相告。”符花赫不容許他在這緊要當口再馬虎,“這宮裏的事可容不得差錯。”
恩威並施,這是軍裏慣用的手法。
內侍常年在宮裏行走,即便與人交手,也沒遇到過戾氣這麼重的人,符花赫那殺氣盡現的目光,看得他雙膝就是一軟,“郡主啊,這,這,老奴不敢說啊。”見符花赫沒有放過他的打算,他隻得咬牙低聲,“老奴隻知道,王姑娘最擅長的不是那二十四弦舞,是這個。”內侍左手搭上自己的右手腕,捏了捏。
怪不得這麼多人四處尋她,怪不得池夕會樂見弟弟再娶一個,即便有可能因此而惹怒自己。
符花赫無奈,鬧了半天,王瓔琅,池裕和她自己沒有一個讓皇室放得下心的。
從某一方麵來說,他們三個在一起也確實危險。
一個將軍,一個權相,一個喜怒無常的郎君。但凡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這三個人頃刻間就可以左右時局,翻雲覆雨。
這一點西皇想到了,年真王也想到了。
隻不過,從一開始,在鍾離莫孤的刻意布局下,池裕眼裏,這西皇便是與王家家主,林夫人,一樣,都不是什麼好人。相對之下,身世同樣坎坷,看似性情溫和,愛賞玩愛山水愛美人的鍾離莫孤,就顯得格外令人親近了。
老話說得好,嫁乞隨乞,嫁叟隨叟。
王瓔琅把這句話發揮到了極致,愣是舍了王家嫡女位同帝女的身份跟了池裕。無獨有偶,本來不明夫妻事的符花赫受她影響,同樣打算在不傷十八萬符家軍的情況下,隨了池裕。如此一來,安祈侯夫婦可以說大體上是一條心了。這麼不穩定的因素,西皇首先不會答應,其次不會放手。
說是西皇錯了嗎?他為了江山社稷。
說是安祈侯錯了嗎?他為了自由。
符花赫為了十八萬符家軍,王瓔琅為了與池裕白頭相守。
而年真王,他為的是要回他自家的江山。
鍾離莫孤,乃是前朝嫡子遺脈。
上一代年真王本有一個兒子,文武雙全。
誰曾想,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同太子去城外狩獵,白日英姿勃勃,暮時連個全屍都沒留。
說是為救太子,被熊瞎子咬死了。
這一下,本來溫潤的年真王一夜間就蒼老了許多。
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讓人難過的,是黑發人送黑發人,畢竟傷心的時候長一些。
年真王懷著魚死網破的心思給兒子送了喪,回來的路上卻遇到了鍾離莫孤這麼個要他稱臣的孩子。
年真王深知自己沒那個魄力,便把畢生的精力都投在了這個小主子身上。
十三年汲汲營營,年真王死時,就向鍾離莫孤討了個為他兒子報仇的誓言,便去了。
平心而論,拋去手段外,沒有誰對誰錯,是非難以評說。
故而那句“成王敗寇”,是個史官通用的好法子。
符花赫沒想那麼多,隻是開始有點後悔選了王瓔琅做後院的臂助。
好在,半途而廢不是她的性格。
既然沒有退路,殺出去就是了。
“為將帥者,擔的是個果斷。”符謙如是說過。
符花赫沒想到,她二哥的教導在入宮的時候,還用得上。
“如此,那就有勞公公帶路了。”符花赫這次倒也幹脆,直接從自己發髻間抽了一支珊瑚流蘇扔給他。
內侍來不及看,連忙應是。
馬車再次行進,緩緩進入了深宮。說是深夜召進宮,符花赫以為是什麼密室相談,卻不曾想,三拐兩拐,到了一處偏宮,推開殿門一看,竟已坐了許多人。
宮中膏燭明亮,衣衫講究,布局規整。細枝末節處,極盡巧匠之能事,環繞著皇家威嚴展開。
正位的是西皇,那個換了常服的老爺子。在側,有一位宮裝美人,長得到底有多美符花赫沒看清,就見了那一雙讓她日夜困於夢魘的桃花眸子。
齊憐身為東沿大公主,桃腮柳眉,鴉發半綰,略施薄粉,眉目顏色便豔麗起來,與西沿佳人特有的婉轉不同,嫵媚非常,著實是美的。
最讓人移不開眼的是她那雙承自東帝,同她四弟一般得瀲灩桃花眸。
符花赫一下子就僵在當場,任王瓔琅急急得呼喚動也不動。
符謙曾問過她在不在意齊念的事。
符花赫當時答的是,“不後悔。”
著實是好答案,算打了個太極。
符謙當時沒追究,算是害苦了她。
今兒個見著齊憐,她才明白,那在齊念懷中的三日,意味著什麼。
她依舊會想起,黑暗中的那雙手,強硬而纏綿,一切悲喜,都在他的翻覆之下,容不得半分反抗,更遑論一絲遲疑。
最初的最初,她以為自己就會死在那張塌上,誰知之後的時間,他嫻熟的手段,幾乎讓她往登極樂,不知人世幾何。
極樂之後的不止是空虛,還有對自己的唾棄。
“真真像是蕩婦一般。”她先於身側的男人醒來,卻沒有扼斷這個男人喉嚨的勇氣,有的隻是身為將軍的自我詆毀。
齊念掐住她不安分的下顎,微微一笑,目中泉水微漾,“女子本就應待在繡閣,你做的已經很好了,幹什麼這麼想不開。”
符花赫本就沒什麼氣力,自絕不成,隻得放棄,安安分分的任由他擺弄。
齊念把被子給她蓋好,扒了扒混亂的床榻,挑出件稍小的白色裏衣,不在意的披上,聲音暗啞華麗,“這場仗打不了多久了,你一個女人,總不能一直在軍裏。你們朝裏那個老頭子,鐵定不會放你在軍營裏待著,白白浪費一個棋子,你倒不如跟了我。”
符花赫轉過頭去看他,有些茫然。
“你給我時,尚且是處子,我聘你為妾。”齊念挑眉,玩味的說。
符花赫沒有計較他的玩笑,搖頭。
“怎麼了?”齊念受不了她跟根木頭一樣,幫她順了順發,“是不願為妾?”
他嗤笑一聲,認真地說,“你畢竟不是什麼大家的女兒,又身為敵國主將,除非是兩皇賜婚,否則絕無可能。我是四皇子,父皇肯定不會答應我娶你為正妻,你們西沿的那個老頭子也不會冒著把符家軍都送給東涼的險,讓你嫁過來。再說,你是武將出身,即便在後院,也吃不了虧,我也不會多束縛你什麼。到時,你依舊可以逍遙自在,有何不可?”
符花赫聽著他這一番話,條理分明,厲害得失都計算得清清楚楚,心裏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委屈什麼的,眼眶發漲,合眼,來不及睜開,便是一串瑩澤滑落。
齊念驚,手忙腳亂的不知是拽過什麼就幫她擦淚,“別哭,別哭,我想辦法,再想辦法,我娶你,我娶你還不行麼。你別哭啊,你罵我都行,快別哭了,你這性子的一哭,我心都碎了。”
符花赫聽罷,立時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生生把這些年沒來得及和符年哭過的,都哭了個痛快。
齊念在旁邊做小伏低,等符花赫哭夠了,剛鬆口氣,就聽她啞著嗓子說,“好。”
齊念本來有些煩躁的心立刻像久旱逢甘霖,又長出了新苗來,一把抱住躺在床上的女子,狠狠吻了上去。
嚴絲合縫,不留空隙,身手不錯的符花赫被他吻得奄奄一息。
事情到此,應該說是完滿了。
奈何世間最殘酷的,莫過於世事無常。
齊念身為主帥,有大量的事務要去處理,留符花赫一個在帳中休息。
符花赫再次醒來時,是被疼醒的。
她感覺到身上有人,想看清是誰,卻發現眼睛被蒙上了。
她動了動手腕,心裏一緊,她低聲,“沒想到,真的有人為了一晌貪歡而不要命。”
身上馳騁的人一時不敢再動了。
不遠的高處卻有一個聲音,“久聞西沿有一女將,卻不知,滋味也可以這麼好。”
符花赫聽著那個暗啞華麗的聲音,悲喝,“齊念!”
心怒至極,運勁震開了身上的男子,豎掌為刃,對著聲音來處橫切過去。
手沒落到實處,落空了。
符花赫也因被擋在身前的床榻絆倒,有人扶起她,叫她名字,一聲聲,確是齊念無疑。
符花赫拽下蒙眼的黑布,看到抱著她略顯慌張的齊念,目色幽然。
“齊念。”她喚他,手卻搭上了他腰間的劍,緩緩抽出,“給我一個理由。”
“花赫,方才不是我,我聽聞你出事就趕來了。是我疏忽了。。。。。。”
齊念沒有條理的話被符花赫一劍截斷。
符花赫這輩子,聽得最多的就是理由。
“我把自己交給你。”符花赫利落的抽出劍,血噴灑在因齊念不肯放手而緊緊相偎依的兩人身上,她滿不在乎,“是你沒拿住。”
齊念不敢回答,抿緊唇,把血含在口中,目光不見憤恨,隻有苦苦哀求。
“我知道不是你讓他們這麼做的。”符花赫瞥了一眼地上的斑斑血跡,“可是你也沒攔住不是嗎?”
“在這裏,你都護不得我。”符花赫拂開他不願放開的手,任由他滑倒在地上,大口嘔血。
符花赫覺得自己太傻,就這麼把自己匆匆交了出去,不吃虧才怪。
被東涼的副將押到帳外時,她沒想別的,想的是,三媒九聘或許是很有道理的,起碼,沒有自己這麼草率。
她知道,齊念對她是有情的,她卻無法把發生過的一切當作不存在。
聽說,送她回西沿是齊念昏迷前下的令。想來,真正送她回來的時候,他還未醒。
否則,他絕不會讓人做出那樣折辱她的安排。
雖然,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兩天,說過的話,不過萬字,但,這點把握符花赫還是有的。
知道此事的二哥從不讚成齊念娶她,甚至先齊念一步,把她許給了池裕。
她現在也應了。
可是,誰也不能否認,若沒有東涼皇室的暗中插手,齊念,是個勝過池裕百倍的良人,是她符花赫的良人。
隻可惜,生生相錯。
齊憐見符花赫久久望著她的眼睛,像迷住了,她了然,步下台階。
齊憐是知道這符花赫與自家四弟的事的,說起來,她也不讚成這一對。抽出袖中的一封信,遞給符花赫,她唇間含笑,“我四弟給你的。”
符花赫接過,見信封上寫道,“吾卿赫啟”,她手指一顫,劃開了火漆封口,抽出一張薄紙。
還未打開,一陣淡淡梅花香,抖開信紙,符花赫一絲了然,心頭泛起酸楚,是梅絲箋。
信中如是道,“赫,數日不見,心疼久矣。當日事,乃吾母兄所為,實非吾願。吾已手刃其族,還施彼身。悔不能護你,罪當赴淵。奈何相思難解,醒聞汝婚日已定,恍若霹靂。吾困於囿,不知西沿世事,今請君父除名,願入卿祠。特托姊信一封,敢問舊盟還在否?”
符花赫心口沉悶,你怎麼這麼傻,我知道不是你,我隻是氣你沒護好我罷了。你我本就無可能,做得露水夫妻已是緣在,你又何必強求。指尖顫抖,語不成調,“我符花赫何德何能,要你自請皇族除名。”
“你知道就好。”齊憐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才知道她是真的喜歡自家四弟,卻也知道要讓她趁早死心,“齊念自小主意多,從沒起過什麼字,前個不久,他說自己字懷赫,說這個念字給你留著。再加上他自請除名這件事惹怒了父皇,已被禁足個把月了,你若這心裏真有他,不妨叫他趁早死心。父皇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來西沿倒插門的,他寧可讓自己的兒子死在東涼。”
符花赫現下真想一走了之,去尋齊念,去看看他的境況,一抬眼,卻看到了匆匆趕來,剛進殿的池裕。
“花赫,姐姐勸你,還是跟著安祈侯吧。”齊憐撐著綠絛絳紗,戴著珠翠滿頭,慢聲細語,“我那四弟是個癡情的種子,你也是個認死理的主,你們二人還沒在一起,他為你,便招來了滔天的禍事。如此下去,你們絕不能有善終。還不如就此收手,給彼此留個念想。女人,都是相夫教子,跟了誰還不一樣。”
說著說著,不知想起了什麼,竟歡快地笑了起來。 符花赫看著她笑得像少女一樣,是脂粉也掩蓋不下去的神采,“你想到了誰?”
齊憐收了笑容,“一個早已不相幹的人。你看,我依舊活得很好,他也依舊活得很好。這樣,大家都還活著才對,不是嗎?”
符花赫默默摸了下眼角,“那姐姐告訴齊念,他的名字,我以後怕是沒機會喊了。”
“你這樣可憐,我四弟怎麼絕得了心思。”齊憐發現,這符花赫落淚的模樣,果然是十分哀婉,惹人憐愛。
“那就煩勞齊妃娘娘,告訴你們東涼的四皇子,羅敷已有夫!”池裕一把攬過符花赫,抬袖遮住了她的臉,對著齊憐如是說道。
符花赫一時僵住。
“好了。”一直沒開口的西皇喝道,“一個個進了殿也不行禮,安祈侯,你這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符花赫這才想起上位的西皇,被池裕一拽,兩人一起跪下了。
池裕垂下眉目,“花赫年幼無知,自小在軍營長大,風年將軍同安涼將軍軍務繁忙,無暇顧及花赫,故還望皇上恕罪。”
齊憐本來被池裕嗆得一怔,看到他匆忙回護符花赫,也就不打算和他計較,蓮步慢移,到了西皇近前,長歎一聲,“哎,皇上,您瞧瞧,我不過與花赫說兩句體己的私房話,安祈侯緊張得跟我會吃了他媳婦似的。我也不曾想,我竟這麼不招人待見。”說著,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作勢蹭了蹭眼角,以表示她一片丹心不被人重視的心酸。
“臣絕無此意。”池裕道,“隻是花赫初入宮廷,不識禮法,我怕她衝撞了齊妃娘娘。”
鍾離莫孤坐在殿中左側,接過仕奴遞上的香茶,看他這架勢,打算聽一出了。
符花赫心裏煩亂,她本不欲和池裕提及齊念的事。一直以來,池裕也確實以為符年才是她心中的人。若是就這麼隨著時間過去,池裕應該不會糾結於一個過世的人,更何況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再加上有他心上人,王瓔琅的存在,兩人完全可以做到相敬如賓。
可是她沒想到,池裕真的對她動了別的心思,也沒想到她與齊念的訣別,竟是由他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