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色膽包天我夫君(3 / 3)

池裕傾身,輕吻王瓔琅的眼,“媚娘,莫傷心,咱們就要成親了。”

王瓔琅擦了擦眼淚,“好,咱們便三人成親給他們看!”

池夕長歎,毓卿,重妻乃大罪,你還敢喊!

符謙下來,遠遠喚了一聲,“王姑娘。”

王瓔琅應聲回頭,見不遠處站著一名素帶雪袍的男子,麵如冠玉,整個人飄然若舉,似就要這般踏雲歸去,真真不似凡人,那股清潤之中帶著天生的憐憫,令人望而卻步,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王瓔琅施了一禮 ,揚聲,“公子好風儀,敢問公子可是西北的白衣卿相,符謙,符帥?”話中帶有詢問之意,語氣卻是篤定。

符謙未語先笑,“在下符謙,王姑娘過譽了。卻將萬字平戎薦,換得東家種樹書。真是白衣卿相,我今日又何必扶大哥與四弟的靈柩上京,自尋煩惱不成。倒是姑娘,千裏傳音撥弦動,百鳳來朝王瓔琅。”

“都是些閑人編排的罷了,公子豈能當真。我這些花拳繡腿怎比得上公子兄弟六人共守西北來的辛苦?”王瓔琅客氣。

“姑娘也是爽快人,卻怎知這人人口耳相傳的事也不盡是真的,我們兄弟不過是承蒙上天庇佑才得以守住茫茫西北,而今大哥四弟已去,我也是打算脫下這身衣服,去江南揚州等地好生轉轉,也不枉紅塵之中走了一遭。”符謙更客氣。

曆延煩得要死,一個一個都這幅模樣,舌頭底下顛倒黑白的本事倒不小。

池夕看了看天色,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到午時了,像這兩人似的耽誤下去,還想著回府休整怕是沒戲了,偏偏這二人還毫無自覺的繼續試探。

“符帥倒是精通百家啊,不知對佛理可有研究?”

“略知一二,三年前,言空大師曾到西北與我一敘,二人品茶論禪,那半個月倒也有些趣味。”

王瓔琅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言空大師佛法精湛,我幼時亦承其教導,無奈資質愚笨,隻得每月十五到京中長槐寺與大師論法。符施主想來深得四哥的心。”語畢,鳳目如電,直看向符謙。

“早聞王家四子口誦佛號出世,而後多年無訊,莫非,前塵盡離的言空大師,曾是王姑娘的四兄。”符謙頭疼,怎麼連言空都跟王家有關係?怪不得主持說他前塵未斷,合著是替王家說鬼話的。

王瓔琅點頭,“四兄雖已不在俗世,卻也是知道知己難得。而今,他就在京中,符帥不妨一敘。”

至此,符謙長笑一聲,“王姑娘七竅玲瓏心,還請多多幫我照看我那四弟的獨親,符謙在此謝過。”不待王瓔琅回答,徑自翻身上馬,扯了韁繩,“奉勸姑娘一句,太舊的門,換了也就罷了,莫要因此作繭自縛,姑娘文可安邦,何必學得一身門閥世族的傾軋手段,可惜了一身的風流。言盡於此,此生符某若有幸,當與姑娘浮一大白!”

拿了將印虎符,東涼和書等物,盡數擲給欲上前的符燁,望了望那在池裕懷中睡得正酣的女子,唇幾次張合,終是不忍再看,回過頭來,眉間牽掛已放下,身無長物,踏上了南方的路,催馬而去。

再看道旁,早有一人牽馬以待,見他自身邊跑過,不理自己,連忙“哎,哎!”多聲,跨馬相隨。

頭上光禿禿的,腕間一串小葉檀的佛珠。

王瓔琅一驚,那人!

遠處,符謙長嘯高歌,“拔劍欲高歌。有幾根俠骨,禁得揉搓?記當年、擊築悲歌,酒酣箕踞。腰下光芒三尺劍,時解挑燈夜語。誰更識、此時情緒?喚起杜陵風月手,寫江東謂北相思句。歌此恨,慰羈旅。 ”曆延飲盡壺中最後一滴竹葉青,馳馬追去,身後阿桑緊隨。這對主仆,同樣的來去恣意。

池夕暗自後悔,到手的鬼才,竟就這麼跑了。甩袖回轉城中,罷了,罷了,也是個郭嘉的命。

符燁抱著那懷中雜物恍然,追著跑了幾步,慢慢停下來,二哥,走好。

見符謙離去,池裕心中輕鬆了許多,有這個二哥在,符花赫總是不肯安分的,無論他是生是死。

他示意王瓔琅一起上了馬車,在前低聲笑,“有人不羞,當著夫君的麵,哭著喊著要成親。” “聽你這意思,不想娶了?”幫著池裕放下懷中的人,她嗔笑,看著他自箱中拿出一件雪白的狐裘,給她披上,係好了帶子,不由打趣,“怎麼?去了趟西北,就會舞刀弄槍了?”

“咳咳。”池裕麵上一紅,“我托了大哥尋的,就知道你不肯好好穿衣服。”像是說到自己有底氣的地方,他立刻正襟危坐,皺眉問她,“大冬天的,你怎的穿這麼一身就跑來了,也不知道仔細自己的身子!”

王瓔琅臉色微變,不自覺得擺弄著發尾,在衣服下死死抓住了身上的狐裘。

池裕見她臉色不對,知道她在這京中苦苦支撐到他回來有多麼困難,不忍看她發抖,伸手攬過她來,輕撫著她的紅衣。王瓔琅回身抱住他,聽他喃喃道,“都過去了,沒事,你還在就好了。”

緊挨著他,感受久違的體溫,王瓔琅已經很滿足了。

池裕低頭,看著她散下的頭發,鼻間幽香隱隱,啟唇,“想來王尚書這次應該認可了,不然也不會讓你出來等我。以你王家嫡女的身份,十裏的紅妝絕不會少的,我大哥也說打算再為你購置十萬,算是他的心意。”

王瓔琅心中一疼,苦味湧在心頭,認可?

談何容易。

“花赫的二哥也已答應,我以妻禮迎你。。。。。。媚娘,媚娘?”

池裕總覺得有什麼不同了,不知是不是符花赫的原因,他比往常急躁了許多,心中的不安也隨著媚娘的反常而愈加嚴重,一雙桃花眸緊緊盯著懷中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王瓔琅離開那個讓她溫暖非常的人,坐直了身子,權衡片刻,覺得再瞞下去也沒意義,就正色道,“毓卿,我已被逐出了族。”

“什麼?!”池裕深知當今盛世,財權具已被世家大族所掌握,有一個高貴的出身,比什麼七竅玲瓏的心思都來得管用。相對的,被族中驅逐的人皆為世人所不齒,男子還罷,不過是仕途無望,換一種謀生的方式。而對於女子來說,被本可為最堅實後盾的親族所拋棄,嫁出去的女子在夫家幾乎是會被立刻降為妾,未嫁出去的女子流落勾欄之地再平常不過。想到這,再看向王瓔琅,看著那身火紅色的舞衣。。。。。。

王瓔琅細細觀察著他,見他愣了許久,心下冷了大半,強撐著挑起一抹笑,“一切皆係我個人所願,與你無關。你不必自責,我今日來見你最後一麵,也是為了了斷。。。。。。唔。”

池裕不想再聽她那疏離的話語,拽過她,扣住後頸,動作利落得帶著三分恨意。

王瓔琅隻感覺獨有的藥香氣息撲麵而來,雙手被緊緊箍在鬥篷中,強硬的力道不複往昔繾綣溫柔,她怕有什麼變了,怕他不再珍惜自己,怕他真的為了她王家嫡女的身份才不肯放手,他甚至連舌頭都不肯放過,她的反抗在唇舌間黯然而逝。

她,果然賭錯了嗎?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終究輸了自己。

羅帶悔結同心,怎麼逃得過一個朱欄思深的下場?

罷了。

王瓔琅不再掙紮,合目前所見所感都是這個眉間朱砂紅如血,豔似邪的男子,她感受著此刻的溫存,胸口悶脹,眼角清淚如珠。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女子的情深於男子,從來都是酒足飯飽後的點綴。

馬車慢慢靠近斑駁的城樓,城門四開,數不盡的人列隊相迎,盡頭隱隱有皇蓋招搖。

池裕輕放已軟下身子的王瓔琅,一句“等我”還在女子的耳邊,那披了墨色的人已出了馬車。

“參見安祈侯。”黑壓壓的人,頓時矮下半個身子去。

池裕半倚在車廂上,微微一笑,聲線輕漫,“勞煩諸位久待了,且起吧。”眼內卻沒有半分悅意,隻有那盡頭的明黃色在眼底閃爍搖晃。

符花赫是被震天的呼喊叫醒的。

“風白威涼,護我朝綱!”

“恭迎風涼二位將軍凱旋,好男兒當飲沙場血!”

“馬革裹屍兮,蕭蕭君不還,妹安祈福佑,魂歸足可息!”

見她強撐著起身,王瓔琅扶她坐了起來,暗自查看她的眼睛,有幾分迷離,心中歎道,好霸道的藥。

符花赫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覺,腦中反複的聲音折磨得她忍不住扶額呻吟。

“毓卿,他代你謝皇恩去了。”王瓔琅暗自打量她。

符花赫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聽到車外的聲音,想掀開車簾看看,方一動,另一隻染著鳳仙花汁的手已搭了上來。

轉頭看過去,是那女子。

王瓔琅端莊一笑,道,“花赫莫急,這是京裏在迎風年,安涼兩位將軍。你這妹妹本也應該下車謝與眾人的,隻不過,符四之妹哀其兄歿,久病未愈,實不宜見風。”

她這話說得明白,車外是哀悼你和你哥那,你這妹妹身穿男裝的怎麼出現在眾人麵前?池裕已經下去幫你領旨謝恩了,皇上也明白,你就老實在車上待會吧。

符花赫點頭,低聲,“敢問姑娘是?”

王瓔琅一笑,“我是媚娘。”

媚娘?!

“你就是池裕的心上人?”

王瓔琅愕然,隨後耳根有些可疑的發紅,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道,“是池裕那個家夥告訴你的吧,你別聽他的。”她無奈,三兩句就讓符花赫帶跑題了,“我是想說,你不必擔心,我不。。。。。。”

符花赫截斷她的話,“擔心什麼?”帶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味,麵上同樣有疑惑。

這句反問倒是把媚娘問得一愣,“這,你不知道嗎?毓卿打算娶我做平妻的事。”

原來是她。

符花赫這才正眼相看,倒是生了一副難得的好皮相,“有所耳聞,隻是不想嬌豔如此。”稍稍向後仰,倚在車廂上,“池裕他自己就風華絕代的,也應該有你這般的傾城佳人相配。”

看著她的眼,符花赫突然笑了,帶著一份釋然,“讓我們倆成親,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王瓔琅沉默。

車外呼聲還在繼續,男兒的悲情響徹寰宇,聲震九霄!

符花赫聽著,眼眶一酸,大哥,你聽見了嗎?

閉上眼,掩飾不了的眼眶發紅,倔強揚起頭,不肯去擦一下。

為死去的大哥嗎?為再不能上戰場的自己嗎?

她可以自欺欺人,卻掩蓋不了那對未來的惶惶。

嗬,回不了的都是過去,都是她午夜夢回般的前生了。

捫心自問,我符花赫自是頑劣不堪,走馬鬥狗,酒坊勾欄,不識女誡,但我也執劍護國,槍挑敵帥,率兵破陣,保我西沿三千河川!我自幼孤苦,僅一兄長相依為命,後又結識符謙,昊,燁,曄四人為兄弟,乃此生大幸。

而今,大哥身死,二哥危在旦夕,三哥早已貌合神離。五弟六弟年歲尚小,日後符昊接管西北十八萬的符家君,他們這對雙生子若是服從,韜光養晦,或可在弱冠之年打出自己的天地。若是守著兄友弟恭的情誼對符昊不加尊重,那就是符昊用來立軍威再好不過的人選。

人死事遷,她不敢從那大哥死去的悲痛中走出來,躲在縱馬高歌的記憶裏,因為擺在麵前的,是更不堪的事實。

昨夜與那池裕打了一場,舒服多了。

她不想麵對,可符謙是不肯放過她的,這次倒好,幹脆把她扔在了皇城老爺子的眼皮底下,自己雲遊去了。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一個十五歲便寫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白衣卿相,怎麼可能去做什麼類似於體察民情的事。

想來是把老爺子算計了,拿到想拿的,跑了。老爺子絕對是找不到他的,隻能找到自己這個欽賜的侯爺夫人,有一句話答錯了,便是上萬的性命。久而久之,接過了他欠下的不說,還要照顧西北,算起來還算是給她找了個好歸宿。

不欠符年的,不欠老爺子的,雖然沒娶望樓有些遺憾,但他絕對不願意死後留下一對母子,無人看顧,幹脆就不成親了。

如此來來去去,幹幹淨淨,才是符謙他會幹的事。

說到底,他們這幾個結義的兄弟,沒有一個是真心,包括她自己在內。

符謙耽擱這麼久,也不過是對她失節之事的愧疚。算來,他也是仁至義盡,自己也是貪得無厭。

車外的聲音依舊不停,符花赫微挑唇角,眼角白痕隱隱,這些年在西北打下的名聲倒也不是全然無用。

比如,對於而今孑身一人的自己,西北十八萬符家君,無論是誰為主帥,都是她最後的底牌。

身前矮幾上有麵鏡子,看著身穿湖藍的自己,微微搖頭,隨手拿過座上的白狐裘,又拿起根沁紅的白玉簪,照著望樓以前綰過的樣子,簪了個教虛髻,掩去了左額角的一道傷疤,一縷斜發過額前,蓋上了她刻意修的淩厲雙眉。

仔細了周身的裝扮,削肩的人兒,冰雪雕鑄,刻意放軟的眼神,做出的哀思神情,雙目含淚,唇形薄極,裘衣遮住了沒有染色的手。

盡人事,天命,聽不得!

探身欲出,卻沒想那女子又拽住自己,符花赫一笑,猶如昆侖山巔,成了妖的玉梅,高潔難近,幽香陣陣,眉目流轉間,貪嗔怒罵自成風景。

啟唇,聲如冰泉,談吐過蘭,“妹妹,且待我辭謝三軍,日後嫁與了侯爺,怕是沒這樣的機會了。”

趁著王瓔琅怔忪的片刻,她轉身,抬手撥開那同樣的雪白毛皮,光線湧入,花赫瞳仁微縮,維持著曾經唾棄過無數次的端莊,一步步向外走去。

年,我終於站在了京城裏,隻不過,是以悼念你的方式。

你在下麵且放寬心,是我的,我一定會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