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裕已不在屋中,隨著暗衛回屋包紮了。
到最後一個人倒在符花赫身後,屋中的燭已燒過半,茶都涼透了。
符花赫擦了擦劍,還劍入鞘,眾人都回了自己的廂房,累得要死。
七曳到處撒化屍粉,一團團水汽騰起,見沒有剩的,她亦哼著小調走了。
前堂空剩了,一個碎茶杯,一抹將盡的燈花。
園中血水遍地,一輪圓月倒映其中,梅樹上的臘梅被映著,顯出了芍藥的豔姿。
周圍一切都詭異非常,偏偏每個人都再表現的再冷靜不過。
從頭至尾,符花赫問都沒問一人,下手卻比平日更不留餘地,心中的鬱結之氣,擾得她煩躁不堪。
回到房裏,池裕已經躺下,白色裏衣被染紅了。
屋中雖然又燃香,卻始終都縈繞著血腥之氣。
符花赫去別間沐浴後才和衣躺下,眼睛未合,良久,道,“抱歉。”
池裕輕笑,“娘子說什麼胡話,夜深了,睡吧。”
符花赫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建立起一點信任,因為自己的愚蠢,又丟了。翻身坐起,走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透的茶,慢慢喝下去。
池裕聽見她的動靜,開口說,“七曳今日陪望樓睡,符燁和池夕睡,你總不能陪你二哥去睡吧,上來吧,不過是一箭,我還沒那麼幼稚。”
心思被說破,符花赫更是愧疚,暗罵自己沒用,這種非常時期,怎麼能留他一人在房裏。
目光下移,正巧看見茶壺,沒話找話的說,“你喝茶麼?”
池裕不便轉過身,因此聲音悶悶的從床裏麵傳出來,“不必。”
聽上去,好像在賭氣一樣。
符花赫還沒傻到這份上,倒了茶,內力湧向手心,片刻杯中冒出熱氣,她這才端著杯走回床邊。
池裕確實不太高興,吹了半天笛子,口中早就難耐,卻硬說不渴,聽她沒回答,心中更是氣得要死。
符花赫不知道他腹誹些什麼,隻以為他困乏非常,因此手腳更是輕柔,一杯水她含盡半杯,眼睫被茶氣熏得潮濕。
池裕感覺她越摸越近,心裏疑惑,平日不是有多遠離多遠,今天是怎麼了?帶著疑問半側過頭。
黑暗中,唇上貼了另一片唇,而後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口水全落在了他臉上。
“咳咳咳咳。。。。。。”池裕被水嗆得夠嗆,感覺一雙手慌張的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最後拽了衣領把他拉起來。
池裕平複著氣血,感覺身邊那人忙活了半天,不時有事物掉落床下,可以想像,她一定狼狽的很。
膽子倒是大,還敢用唇喂水,討好自己麼?
他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甩手,燭光大起,果不其然,一臉窘迫的符花赫拿著杯茶,半撲在自己身上。
符花赫見他望向自己,忍不住紅了臉,輕咳了兩聲道,“抱歉,本想喂你口茶。”
池裕眯眼,“喂茶?你喂茶的方式真特別。”
話說著打量她,烏發披散,衣襟淩亂,眉間因為窘迫而略顯憨態。雙腿因常年跨馬,顯得修長有力,偏偏她自己沒自覺,為說話方便坐在了池裕身上,燭光之下,真有幾分媚態承歡的樣子。
符花赫雙手一撐,維持著身體的穩定,好整以暇地說,“軍旅條件刻苦,哪那麼多事,有水喝就不錯了。”
“你果真如此喂水?”池裕冷聲,麵上不大好看。
“嗯。”符花赫動身,打算下床再為他倒杯茶,剛剛直起身,肩膀被一陣大力扳了過去。
男人對自己的女人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欲,而這與愛不愛沒有關係。
池裕就處於這個階段,他咬牙,手上加力,抓得符花赫直皺眉,“你對符年也這麼做過?”
符花赫無奈,有心安撫他,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放低了聲音說,“沒有,隻是我重傷時,望樓這麼做過。符年他,他。。。。。。”
池裕聽到並不算壞的答案,手也就放了下來,他畢竟沒有自虐傾向,牽動傷口,在符花赫看不到的地方咧嘴,問,“他?”
“他從未有逾矩之舉,你不必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符花赫聲調低了下來,再開口時,聲音說不出的落寞,“他已走了,身後之名雖不在意,我卻也不允許他人隨意編排。”
久久等不到池裕說話,屋內一時靜謐,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如果是在其它事上,她不想激怒對方。
可,符年不是她可以為一世安穩,而去詆毀的人。
他雖不如符謙那般運籌帷幄,卻也是當世的好男兒,或許,終其一生都沒有人再如他一般對自己如此親近。
他養了自己八年,兩個乞兒,要時刻避諱男女大防嗎?
符花赫十歲時,天災人禍,盜匪橫行,二人實在活不下去,符年這才帶她應了征兵的隊伍。
那年,他也不過十六歲。
符花赫十四歲時已經可以任著心願,隨意出入軍帳,十四名親兵一路相隨。
軍營之地,誰教她什麼勞什子的女誡,用著符四的名號,帶著幾個差不過五歲的少年人在西北闖出無數的禍事。
可,誰敢動她一下?
誰不是陪著笑,作著揖,喊一聲符小將軍。
四年,符年用四年,給了她堂堂正正的姓,置辦了西北十八萬符家軍,做她符花赫的嫁妝。
他說,願執卿手,踏遍山河。
他說,“花兒,你知道為什麼大年三十大家都不出來麼?那是因為有個叫"年"的妖怪,大家都怕它。花兒,我以後叫年,守著你。”
符謙最開始就叫符謙,他是個落魄的符家公子,他們結拜,符謙問,“大哥還是取一年字?”
“嗯。”符年指了指還小的符花赫說,“給這丫頭取個好名字,務必帶一花字,日後家人若是尋來,也好有個憑證。”
是啊,最初,隻有那個沒有名字的少年,不分夏暑冬寒的帶著自己,聲聲喊著自己那不太清楚的名字,花兒。
符花赫不過是遮掩了那破敗過去的名字罷了。
池裕合目,恨恨的低聲,“符花赫,你當初為什麼要答應這莊親事。”
“你的符年死了,我的媚娘沒有,你可以去死,我不行。”
“你這麼想他,那怎麼不去死!”
他說到急處,一拳砸在床上,砰地一聲,砸碎了殘留的溫存。
符花赫揚手套上外衫,匆匆係了帶子,鞋也沒穿,踱步向外走去。
池裕坐在床上,聽著她遠遠傳來的話,“我沒臉見他,這身子不幹淨。”
池裕一個人坐著不知多久,頹然掩麵,媚娘,我答應你好好對她的,怎的又急了?她也是個可憐人,我忘了,忘了。。。。。。
殘燭被寒風吹得緊,門沒關,那女子已不知去了何處。
相思穿腸肚,既同是淪落人,他又何必強求?
夜間又落了雪,不大,零星碎屑,如春末的殘瓣,如另一種陌路。
這個冬天,注定了太多的顛沛流離。
符謙如是想著,手邊一杯溫酒,身上披著裘衣,仰臥在藤椅中,在廊下,看著遠處的天與地。
他不想睡了,每日都怕再醒不過來。
而,花赫的親事未成,大哥的遺部不馴,華家頻頻試探,符昊有心接管符家軍。。。。。。揉了揉眉心,想想都是事。
“二哥。”
“嗯?”符謙抬頭,薄衫濕發的花赫筆直站在自己身側,搖搖欲墜。
“怎麼了?”符謙狠狠心,不去扶她,隻是微笑著詢問。
“今日的,可是大哥的舊部?”
“要殺的是我吧。”
“是恨我連累了大哥,不得全屍嗎?”
“你恨我麼?”
符花赫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符謙臉色越來越白,劇烈咳嗽起來,花赫並不停,接著問,“二哥,你是不是也想扔下我?”
“二哥,你若死了,我立即殺了望樓與你陪葬,我說到做到。”
“二哥,你若死了,我,我,我該怎麼辦?”
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是符謙指間捂不住的血,是符花赫沒能含住的淚。
花赫與符年,望樓與符謙,他們,終究錯過。
都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到頭不過半醉半醒半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