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被審判時,拉異自小受大巫女教導,親自執刑。木掖怒吼執刀以搏,後同被釘於荒野。
駱雲蒼來救她時,木掖身側的母親早就死了,隻有她還死死不肯咽氣,想來是恨到極處了。
“想活下去嗎?”駱雲蒼居高臨下的看著雙目欲裂的木掖,沉聲問道。
“想!”
一個字能有多大的力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能有多大的本事?
半年後,薩克族內亂,眾巫女死傷殆盡,部落分崩離析,各自為政。
半年前,木掖手刃拉異,暗中取而代之。駱雲蒼記得,那天,木掖手裏拎著拉異的頭,笑的開懷。
駱雲蒼率軍逐一擊破散落的部落,期間,木掖抗命不從,斬。
“薩克族無人降,戰至最後,薩克亡族。”
當年上呈給少帝的密報中,關於薩克滅族一戰,隻有這短短的十四個字。
駱雲蒼寫密報時,齊念就在書案前不遠處的塌上斜斜的靠著個美人飲酒,一雙桃花眸同已為齊妃的大公主一般無二,微微眯著,年僅十五的少年貴胄就著美人的柔夷咽下一粒葡萄,麵色疲憊,像是權衡了許久,他略顯小心的問道,“帝師,我能不能去把阿姐接回來?”
駱雲蒼的筆一頓,繼而筆走龍蛇,沒有答話,帳內一片尷尬的死寂。
齊念不死心,推開了美人起身,向著案道,“薩克亡族,紫虛公主已死,沒了她,西沿軍權旁落已是必然。鍾離乾於她的死上脫不了幹係,隻要他在位一日,素虛就是懸在他頭上未落下的刀,他自己就容不得,日後更不足為懼。再說,鍾離莫孤那小子也容不得他鍾離乾的幾個兒子長大的,西沿大廈將傾,我們何必把姐姐留在那裏受苦?”
駱雲蒼似終於寫完密報,以火漆封好,放於一旁,才抬頭看向齊念。
齊念見他望向自己,以為事情有了轉圜的餘地,下了塌,到案前,少年的聲音清脆稚嫩,“況且,西沿這麼冷,哪裏比得上咱們東涼?他們的百姓貧窮,官吏一個個腦滿腸肥,唯有軍將可以入眼,卻又死了前十八路兵馬大元帥孟舛獨女孟琅,國內一場軍權爭鬥在所難免。而那孟舛當年留在京都的一隊斥候被孟琅訓練成素虛暗子,今起無主,必要懷疑被皇命召出水榭的紫虛公主孟琅是否是被鍾離乾所害。哈!”少年擊了下掌,頗為快意繼續道,“這鍾離乾當年拿捏著尚在繈褓的孟琅逼得孟舛反了前朝,殺盡前朝宗室,後名義上廣布仁德封了孟姓公主,封了年真王一脈世襲,其實再卑鄙不過,暗中絕了老年真王一脈,逼得鍾離莫孤早早暴露,隻得裝瘋賣傻的頂替了,早年更是沾了孟琅的身子,以情困了年少的紫虛孟琅,以禦十八路軍馬並素虛暗子。這素虛自孟琅十五歲起便隻為他鍾離乾一人賣命,多少下作,殘暴的事做下,都隻為那個偽君子的幾句情話,嘖嘖……若是真意也就罷了,鍾離乾不該妄圖殺了他們的兒子,雖然沒能得手吧,可讓孟琅又愛又恨是真,自那時起,素虛便生了二心。我敢打賭,他日後,必是成也素虛,敗也素虛!”
駱雲蒼聽著少年的分析,心中頓生寬慰,齊念身為少帝四子,自小領皇家暗軍,少帝令出,暗軍從無失手。
可謂少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劍。
他今已十五歲,卻從未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一心隻為東涼,隻為少帝。即便當初他也曾死跪上清宮外,也曾被少帝金鞭加身怒斥,隻求少帝收回送齊憐入西沿的命令。
但,少帝召令出,他便是第一個帶兵進言王府,殺了大公主十數親近之人,最後甚至拔刀架在常年不出的二皇子頸上,跪請公主辭行的人。
二皇子齊言自幼雙目失明,溫良如玉,他偏了頭,感覺到森森寒意,卻察覺不到是何物,皺了皺眉,道,“姐姐,怎麼了?小四,你又惹姐姐生氣了?”
這一幕逼得齊憐罵不出,打不得,隻能泣不成聲的連應道,“好,好,好……我嫁!”
齊憐心知齊言於上清宮中的人來說,雖是最疼愛的兒子,卻也是最好的棄子。她不敢冒那個險,去觸他的鋒芒。
所以,她嫁。
她嫁那個被大儒唾罵的叛臣賊子,她嫁那個下令暗殺駱師公和陸江泱的西皇,她嫁那個將會占有她身子,成為她兒子父親的男人,她也嫁那個終有一日會被她的兄弟手刃的男人!
齊憐出東涼國都的那一天,嫁衣似血,麵容被金簾隱在背後,除嘴角一抹笑,再看不分明。
臨行前,宮樂按照禮製大盛,太子齊玖立於上清宮前,代少帝最後一次見過齊憐。
看著齊玖幾乎與上清宮的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臉,她無言以對,隻是三拜君父,三拜親族,三拜帝師,一叩黎民,二叩百官,三叩宗祠。
是了,她是百年來唯一一個外出和親,而仍舊族上留名的公主,百年後,便是她死,也能回到東涼,也依舊是東涼的大公主。
三叩九拜之後,整個國都,除緊閉的上清宮內,除太子齊玖,言王齊言外,皆跪,口中長呼,“公主珍重,公主大義!”
齊憐早已起身,紅衣翻飛,撐了皇家氣魄,接受萬人朝拜。看著有人忍不住拭淚的動作,她突然覺得,這才是她該走的路,她該擔的責任。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大婚會是什麼樣子,卻從未想過嫁與他人為妾的裝點。是啊,她一直覺得,她是一國公主,一國大公主啊……怎麼可能與人為妾,怎麼可能啊?
她更沒想到,百官的賀詞是“公主珍重,公主大義”這八個字,她到底,要麵對的是什麼?
“憐兒。”龍章鳳姿,飛眉入鬢的齊玖上前,為她簪上一朵東涼牡丹,複加金簪,“等幾年,哥哥一定帶你回來。”
齊憐愣愣的看著大哥,眼角不自主的紅了,感受著頭上疊加的重量,她端莊一福,“太子珍重,憐兒自當謹記。”
有人伸手托起她,她錯愕抬頭,竟是言王齊言。
齊言麵敷白綾,摸索著自身上摸出一赤紫玉佩來,交付於她,緊緊抓著她的手,麵向她的方向道,“姐姐,這玉佩乃前素虛暗子之主孟琅的物件,他日你若是受製於他們,可以此保命,但切記,不能被西皇知道!”
“言兒……”齊憐泣不成聲,“我知道,知道……”
“哎,別哭,姐姐。”齊言不在乎百官於前,像以往一般環抱住了齊憐,“姐姐,是齊言無能,若怪,就怪我吧。父皇他,也是個心裏苦的。你想,他那麼愛美人,若是有退路,怎麼舍得去拿他的寶貝女兒去和親,所以啊,姐姐,你千萬不能怪他。”
“我,我知道……我不怪父皇,不怪。”齊憐緊緊抱住齊言,抽泣道,“言兒也要小心,你的身子不好,日後不能這麼冒然出府,若是不聽……我就是在西沿也要派人砍了你身邊的廢物們!”
齊言聽罷苦笑,“這麼個潑辣性子也好,想來到了西沿,吃虧不得的。”
“你還說!”齊憐抬頭看向甲胄在身的齊念,“你!若是照顧不好你二哥,等我回來,一定繞不得你!”
齊念頓時擺出一幅噤若寒蟬的嘴臉,隨後嬉皮笑臉的下跪領命,“是!謹遵大公主命!”
“時辰到了。”齊玖沉聲道。
兄妹四人終於不再寒暄,齊憐對著他們粲然一笑,扶了頭冠決絕轉身而去。
齊念年少未曾封王,故而要行禮辭別二位兄長,他撫劍一拜,聽得太子齊玖道,“四弟,若是憐兒路中反悔,你當如何?”
齊念一愣,喃喃道,“姐姐不會的。”
齊言聞聽勾唇,齊玖卻是皺眉,道,“一路小心,好生聽駱師公的教導。”
齊念知道時辰不早,點頭,“諾!”回身,一身銀甲自上清宮前步下,冷硬了眉目,森森寒光映得桃花眸瀲灩,“啟程!”
身後百官齊聲唱和,“吾等恭候大公主歸來!”
聽得此句,齊憐長笑出聲,聲音嬌媚,霸氣天成!百官唱和繼續,宮門大開。步攆中,齊憐一身嫁衣似血,金冠古樸,四搭長帷翻飛不止。
與齊念一樣,齊憐一雙桃花眸瀲灩,隻是其中的決絕令人斷腸。
那姿態,駱雲蒼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膽寒,那哪裏是送嫁,比起出征的慘烈過猶不止。
東涼以四皇子、帝師率軍相送,西皇來迎的亦是年真王、宰輔華酒笙率西北七路、十三路軍。
而後,兩軍護送齊憐上京,途中,大小暗殺不下百次。
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西皇暗派池家暗子出手,命令是,要她齊憐死,要活捉那帝師。
當時,同為十五歲的池裕領了任務,帶著三百暗子一夜急行,以毒癱瘓大軍,夜潛入齊憐落腳的閣子。
十五歲的池裕身手靈動如妖,麵容亦是照人,隨身蛟龍玄瑣如絲如發,利可斷金。
蛟龍玄瑣紮入床榻卻如深陷泥沼,池裕扯都扯不動,他知道是暴露了,欲棄瑣而去,卻聽得帷幔內一聲少年嗤笑,“美人,夜半摸上了本少爺的床,撩撥得我難耐得緊,怎麼,這抬腳就要遛?好不人道!”最後一字落下,早就候了多時的齊念手下並不留情,手上一收,池裕頓時被扯了進床榻,天旋地轉,不待他反應過來,臉上的黑布已被自小喜愛美人的齊念挑下。
池裕的注意力全被齊念手上那件以寒鐵鑄成的風箏軸吸引住了,完全不知齊念早就紅了臉,看得癡了。
靠!合著自己的老底人家早就摸清了,瞧手上這家夥,不是對付自己還能真是給東涼大公主放風箏玩的?!
池裕翻個大大的白眼,這才發現盯著自己癡癡看的齊念,冷哼一聲,甩手棄了龍瑣,脫身欲去。
驚醒過來的齊念暗自懊惱,拔劍起身邊追,眼看著池裕已經逃到了對麵閣上的飛簷,他自知輕功不敵,沉氣凝神,開眸寒光一片,手中暗撚,一柄本就薄如紙的軟劍緩緩開合,竟是蟬翼般的陰陽雙劍!
池裕暗道不好,側身避於閣樓後,齊念冷笑,閉目以待,灌注內力的軟劍長吟聲聲,終於在一片雲遮住晦月的一刹前後脫手而去。
池裕眼睜睜地看著那陰陽雙劍首尾相咬的洞貫閣樓,飛簷……最後在他的右胸穿過,打了個弧帶著一尾銀光又回到了那少年的劍鞘。
少年未動,這才開眼望向他,唇角是一絲得意。
是啊,這一手陰陽月燕是他的殺招,是他東涼暗帝的看家本事,如同本能一般。
池裕未注意到自己被劍氣所傷而迅速潰敗的身體,隻是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世上竟真有陰陽月燕!目光死死的盯著齊念,他不甘的眼神幾乎化為實質,少年的傲骨似被這一劍敲得粉碎。
齊念心知那人已動不得,可自己亦是因內力消耗而寸步難行了,他剛欲喚人進來鎖了那美人,抬頭卻見一人抱起了美人跳下,轉瞬不見。
齊憐平安無恙,轉日傍晚,兩隊大軍護送其平安進京,至此,西皇的計劃宣告失敗。被鍾離莫孤從齊念手裏救回來的池裕也開始進入散功的狀態。
三日後,行冊妃大典,齊憐晉為齊妃,憑著高超的手腕,很快在後宮裏有一席之地,西皇到底是男人,溫香軟玉,內媚動人的傾國傾城,對著他慟哭,哭訴離家之思,哭訴父王之恨,哭訴兄長之無情,燭光之中,淚似珠華,襯著桃花眸色瀲灩,便是一夜春宵歡愉。
齊念領軍回還,齊憐不肯見他。
西皇摟著犯了脾氣的齊妃長笑不止,道,“她姐姐既不願意見他,就讓他走吧。”轉身又去尋齊憐的花顏,齊憐嬌笑迎上,便又是日夜不息的巫山雲雨。
得了回複的齊念錯愕,駱雲蒼卻懂得齊憐的良苦用心,暗道,有此公主,東涼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