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泱番外(2 / 3)

女官微頷首退下,出得殿中,著他人掩了門,她抬頭對著侯了許久的陸江泱一拜,低聲道,“駱大人帝師一位已定,皇上要我問大人,何時動身?”

陸江泱仍舊錦帶纏發,看了看手中折扇,低聲道,“過了重陽吧。”

“嗯?”女官一愣,“重陽才過不久......大人莫不是要明年再走?”

陸江泱一骨骨的合了折扇,唇角落寞,眉宇清寒。

陸江泱十五歲遇先帝,官拜上大夫。他十六歲時,先帝歿,少帝即位,他官拜宰相,稚氣未脫,迎了駱雲蒼回來,囚了他三年。半月前,重陽過,百花殺,他,已是十九了。

再過一年。

陸江泱下了台階,衣袖掠過開得正爛漫的秋菊,眼神飄向遠處。

再過一年,便是弱冠的年紀。駱雲蒼,再也不能把他當成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次日朝堂,少帝拜駱雲蒼為帝師,罰陸江泱降一個品級。

眾臣一時摸不清聖意,隻得看那新舊重臣並肩而立在殿前謝恩。

駱雲蒼依舊是當年的青儒衫,白玉冠,腰環羊脂玉帶,左掛團雲翡翠珮,右綴青紫錦囊,眉間一派山高水長。

陸江泱難得穿了身玄色儒衫,金鑲血玉環額,壓住了未束起,隻在背後用赤帶鬆鬆垮垮係了的墨發,眉目不再因著公子衫透出一股風流味,越發穩重。他如此一反往日的打扮,卻第一次讓人覺得他是個當朝的宰相。

二人謝恩後,自垂袖間互望一眼。

駱雲蒼淡漠自謹,陸江泱風華內斂。

少帝看到他們,隻覺見了東涼的青山翠水,蒼雲勁鬆。

酒肆中,駱雲蒼在陸江泱對麵坐下,麵色溫潤,這不到一年來身為帝師的日子,他過得還是不錯。

“駱大人怎得不娶一房妻室?也好讓這滿京城的小姐們斷了心思,老老實實嫁人。”陸江泱繼續提著調笑聲音,仰頭飲盡一杯,唇角卻不似眼內的笑意那般,抿得很緊。

駱雲蒼提壺自己倒了一杯,聞著那青梅酒的清寒,他難得歎一口氣,“我成不成親幹他人何事?怎得一個個都這麼關心我?”

聽話聽音,陸江泱微垂了眸,手指不自覺得敲著桌子,“駱大人貴為帝師,那些個閑人的話豈可當真?”

駱雲蒼自酒樽間瞥了他一眼,就跟他剛才沒勸似的。

陸江泱接到他的白眼,微微一愣,慢慢吐出兩個字,“少帝?”

“噔!”

駱雲蒼酒杯落在桌上,遮了他的尾音,繼而無奈點點頭。

陸江泱見此,麵上化開了冰霜,自斟一杯,敬了駱雲蒼,低聲笑道:“嘖!他自己被太後催得急了就往你這推……雲蒼且放心,我沒別的本事,個月之內,這長安的適齡女子,無論婚配與否,我都給他送進宮去,要他再有這閑心拿你開涮!”

駱雲蒼知他同自己那貴為九五之尊的弟子私交甚好,也存了心要絕少帝為自己賜婚的念頭,當下給兩人斟滿了,溫笑得開懷,“有勞江泱,請。”

言罷,先幹為敬。

青衫遮了麵,袖上的雲鶴繚繞,晃花了陸江泱的眼。

送了駱雲蒼出酒肆,陸江泱一轉身就進了宮,推來門衝著少帝就喊,“你就不能消停點?”

少帝正勾著案上的一副美人眉,也沒抬頭,悶聲道,“今兒個,已是初十了吧。”

陸江泱束發的帶子用得有些舊了,他側了頭,看著地上的影子。

八月初十。

再有不過一月的時間,就可以行弱冠之禮了。

這日子,怎麼就不能過得慢一點?

當夜,宰輔陸江泱遇刺,三日未醒,性命垂危。

“嗯?”

駱雲蒼回頭看推了推自己的戶部侍郎,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這才回頭,看著王座上的少帝。

少帝自幼便承了駱雲蒼的教導,一派仁君的模樣,看著走神的帝師微笑道,“帝師今日可是身子不適?”

駱雲蒼連忙出列躬身,寬袖遮麵謝罪,眼睛不由自主的自己左邊看去。

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經空了有些時日了。

少帝眼內深沉,洞悉一切,“既沒什麼大礙,那還要對朝事多上心才是。”

“臣,知罪。日後,必不敢懈怠。”駱雲蒼被那目光壓得有些悶氣,暗暗告誡著自己,少帝而今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

這話,他成為帝師時告訴過自己,卻時常因著陸江泱的和少帝的關係甚好,忘了分寸。

說起來,他與少帝關係好,與自己有何幹係?

朝會後,駱雲蒼獨個兒來請罪。

少帝看著依舊風華甚好的駱雲蒼道,“帝師今後怕是要多操勞了,陸卿至今未醒,若他有個一二,我就隻能靠帝師了。”

“他,竟到了這個地步?”駱雲蒼驚道。

少帝看著他這反應,心裏暗道陸江泱好手段,這駱雲蒼在人前失態,連當初被趕去守陵都不曾有過,而今不到一年,卻如此把他掛於心間,君前失色。一邊忍不住歎息真是孽緣,一邊麵上流露憾恨惋惜之色,“那些西沿小賊,暗中手段下作至極,以素虛璧為名的皇室暗子更是出手狠辣。今次,江泱他......”

“咳.......”少帝的話還未說完,駱雲蒼猛地咳了起來,咳得彎了那青鬆翠竹般的脊梁。

少帝看著皺眉,陸江泱那小子,可真是造孽。終歸是不忍心,微側過了身子去,低啞道,“帝師若無其他事便去趟禮部吧。著手準備一下,待人真走了,也不至於太倉促,委屈了江泱。”

駱雲蒼一時緩不過來氣,良久才道,“臣,告退。”

半遮了麵,匆匆退出宮中,腳步不停地上了自己的馬車,催趕著車夫,“快行,去禮部。”

車子顛簸起來,伴著唇角滴落的斑斑血跡,駱雲蒼坐得端正,隨著車廂搖晃,麵色依舊淡漠自謹,隻是廣袖內裏,偌大的一片殷紅刺目。

九月九,病重的宰輔年滿二十,由駱雲蒼為其行弱冠之禮。

待湖藍的玉冠以金簪綰正,身著玄色儒衫的陸江泱在塌上挑一抹蒼白的笑,謝過了前來觀禮的諸位大臣及少帝。

諸臣匆忙還禮,深怕那單薄的宰輔腰身折了。

陸江泱看了少帝一眼,見後者點頭,才欲回身謝過為其加禮冠的駱雲蒼,衣衫回轉,美人鬢,流光珮,人若開敗的菊花一般凋零。

駱雲蒼起腰相抱,剛剛好,沒有摔到陸江泱。

好到,他再沒醒過來。

駱雲蒼指尖還掛著方才自少年發上解下的錦帶,他看著倒在自己懷中還未來得及為自己起一字,唇角含笑的陸江泱,一語不發,目光平靜。

少帝起身,遠遠的看著駱雲蒼,朗聲,“傳旨,追封陸江泱為漪泱侯,厚葬......”繼而輕聲對駱雲蒼道,“帝師,江泱還未有一字,你若有心,不妨為他挑幾個順心的字吧。”

駱雲蒼這次想都沒想,利落地吐出了兩字,“子鯉。”一反平日謹遵三思而後行的常態。

少帝一愣,隨即冷笑,“你早就知道他想要什麼,卻至死都不肯給他。帝師,你不愧為東涼第一的大儒,當世的君子。”言罷,轉身,回宮。

今茲捧袂,叨陪鯉對。

每日朝堂上的咫尺之遙,我都漠視你不得,更遑論與你朝夕相對。

陸江泱,你囚了我三年都不敢做的事,憑什麼要我來做。

你要的,我給不起。

駱雲蒼抱了懷中人起身,脊背挺直,穿過眾臣,徑自走向前堂。

這師徒情份,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堂中一口漆黑的棺木,把懷中人輕放其中,駱雲蒼久久沒有起身。

你擺在書閣的殘棋我還未解開,到了黃泉,你再複局等我吧。

江泱......流瀑一般的墨發自駱雲蒼的肩頭滑落,同陸江泱的一起,交織出屬於他們的山水。

半月後,駱雲蒼推行新法,整頓朝綱,少帝默許。

曆時一年,駱雲蒼遇刺九次。

此後百年,東涼官風清正,朝堂清明,儒學大盛。

事後,少帝欲賜金放還,駱雲蒼卻自請到邊疆整飭軍務,二人百官前爭執不下,少帝罷朝而去。

次日旨下,著駱雲蒼護送長公主齊憐入西沿和親,四皇子齊念相隨。

“你這一去,就不要回來了,省得朕看著你煩心。”

“臣遵旨。”

駱雲蒼低頭應道。

再抬頭時,以一條洗得發白的錦帶束起的灰發晃了少帝的眼。

昔日,青衫玉冠的大儒成了這個模樣,倒也怪不得少帝看著煩心。

所謂邊疆,於西沿東涼乃是苦寒之地。

常居於此地的薩克族人,早已適應了此處的時節,民風剽悍,驍勇善戰,男女皆可從軍,因人口稀少,女子地位極為尊崇。

部落中以每年最勇猛的戰士為首領,向最尊貴的大巫女獻上大祭,得山神認可後,成為某一巫女當年的入幕之賓。

誕子,可由其父帶走。若誕女則自繈褓留於大巫女身側撫養,成年封為巫女便可攜部落軍隊開疆擴土,享軍權一世。不婚配,直至下一任大巫女從她們之中被選出,她們則追奉新任大巫女左右。

血緣近親的製約保證了部落穩定,一般一人為首領,該家族中其它人三年內不可再參加呼牟大會。軍政大權隻有在新任巫女成年後,前任巫女才會交付於她。首領若要率軍,需得以巫女為介,方可調動。

如此,軍隊便完全掌握在巫女手中。

巫女作為全族的女兒,不知其母,不知其父,一心隻為部落繁衍生息,公正無私,深受部落中人的愛戴。

最尊貴的大巫女手中雖無政權,但有一支自她成年時帶起屬於她的軍隊主部落防護。

其次,大巫女對巫女有著最大的審判權。

巫女一旦違戒抑或私自與大家族勾結,便會被置軍中為妓十日,再行炙板,後以一鈍刀釘腹至荒野。其狀多先因其寒冷痛苦掙紮而撕扯至開膛破肚,血腥味引來禿鷲與豺狼撕扯分食。

故,擾亂之事鮮有發生。

雖說如此民族,踞要地便是雄霸一方,但比起東西二朝,它也不過一部落爾爾。況少帝新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駱雲蒼至此,整飭軍務為假,攻下薩克為真。薩克一族的另一側,便是西沿。少帝欲動幹戈,此處絕容不得旁人插手。犧牲年僅二十歲的大公主齊憐,違了她的願,要她給那四十多的西皇為妃,名義上齊念駱雲蒼二人率軍護送,暗地裏齊念著暗衛與駱雲蒼,輔助其人在西沿免於素虛暗子毒手,另給他可調遣軍隊的資本,如此部署換的便是東涼在此處的先機。

百年來,薩克在此繁衍,多持東西雙方不敢妄動之理。

而今,東涼想動它,天助東涼,薩克出了個大大的意外。

薩克族人軍隊十二,意味著自大巫女之下,每有十一巫女領軍。巫女們本應誕下十二個女兒,壞就壞在最後一位誕下了雙生女,也就是說多了一位巫女。

待大巫女發現那個被私藏的雙生女時,這對孿生姐妹一個自小居於大巫女身側叫拉異,一個自小被母親藏於軍中叫木掖,竟都已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