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難中誕生與成長
陸遊(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南宋時越州山陰(令漸江紹興)人,是我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愛國詩人之一。
陸遊的父親名宰,在北宋末年擔任淮南計度轉運副使。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十月,他奉命到東京(今河南開封)朝見,就帶著家眷,從淮南出發,由水路向京城航行,十七日的早晨,陰雲籠罩著整個天空,不一會兒,驟雨便陸遊像像傾盆般地潑了下來,浪花飛濺到船上,遠近水麵都是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就在這樣的時刻,詩人陸遊誕生了。
當時宋朝的國運也正處於暴風雨的前夕,一場嚴重的災難已經迫在眉睫。就在陸遊出世的這一年,我國北方新興的金國,正在醞釀著一個進攻宋朝的計劃,而在陸遊出世的前十天,這個計劃已經成熟了。它的具體部署是從東西兩路進軍,西路由粘罕率領,從雲中(今山西大同)直撲太原;東路由斡(臥)離不率領,從平州(今河北盧龍)直撲燕山府(北京);然後兩路會師,拿下北宋的首都東京,北宋的廣大軍民對南下的金兵,進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是由於北宋統治者醉心於腐化享樂生活,隻求苟且偷安,對於愛國將領和士兵則橫加貶斥和壓抑,以致兩路金兵得以順利地會師,於靖康元年年底(1127年初)攻陷東京,把宋徽宗、宋欽宗連同大批公卿官員,嬪妃宮娥,以及大量的珍寶文物,一並擄掠北去,北宋也就此滅亡,東京陷落以前,宋欽宗的弟弟趙構以大元帥的名義領兵在外,幸免於難,於是老將宗澤等人便擁戴他在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這就是宋高宗。在敵人長驅直入的威脅下,不久他又逃到揚州、臨安(今浙江杭州)、越州、明州(在今浙江鄞縣東)等地,直到紹興二年(1132),他才回到臨安,正式建立了南宋小朝廷。
陸宰進京的時候,正值抗戰初起,他被調任京西路轉運副使,擔任澤(治所在今山西晉城)、潞(治所在今山西長治)一帶軍隊的糧餉供應工作,但不久就被免職。隨著戰事的失利,陸宰隻得攜帶家眷南歸,實際上也就是逃難。他們一家人扶老攜幼,在兵慌馬亂之中,東逃西躲,不但困苦萬狀,而且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有時聽得一隊金兵來了,他們便隻得伏在草間,提心吊膽地隱蔽起來;餓了隻能吃點幹糧,常常十來天吃不上飯菜。這種困苦、恐怖的情景,給陸遊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後來他在詩裏追述說:
我生學步逢喪亂,家在中原厭奔竄,淮邊夜聞賊馬嘶,跳去不待雞號旦。人懷一餅草間伏,往往經旬不炊爨。
在逃難的路上,他們在壽春(今安徽壽縣)停了一段時間,那裏暫時還沒有敵人的鐵蹄,因此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以後他們再從淮水通過運河,回到了山陰故鄉。
但是沒有多久,敵人又殺來了,陸遊隻得隨著一家人再度逃難,從山陰來到東陽(今浙江金華)陳宗譽的家裏,這時他才六歲。陳宗譽是一個英勇的地方武裝首領,在抗金戰爭中,曾兩度組織地方武裝,保衛自己的鄉土。陸家來到這裏以後,受到了陳家的殷勤招待,一住三年,直到趙構建都臨安,大局初步穩定下來以後,才重返山陰老家。
這一段逃難生活,在陸遊的幼小心靈上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而陳宗譽的豪俠義勇、保境安民的愛國行動,也給了他很大的鼓舞。後來他寫詩自述說:“少小遭喪亂,妄意憂元元。”他終身主張驅逐金人,收複失地,解救淪陷區人民的痛苦,這一思想根源就在於此。
宋高宗是一個貪暴而又軟弱的皇帝。他對內殘酷壓榨,對外屈辱妥協。在他即位之初,朝廷上下分成主戰、主和兩派,他實際上是主和派的頭子,因此除了在最危急的時候,利用主戰派暫時替他出力以外,一貫重用主和派。
紹興十年(1140),金兀術(務竹)率兵大舉南下,被南宋主戰派將領打得落花流水。其中嶽飛的戰績尤為輝煌。他在郾(眼)城大敗金兵,直追到朱仙鎮,距離東京僅四十五裏。北方的義兵也到處打擊敵人,父老百姓都頂盆焚香歡迎嶽家軍渡河北伐,把金人趕走。可是正當嶽飛準備渡河的時候,宋高宗卻在一天之內連下十二道金牌,令嶽飛退兵。原來他怕嶽飛在戰場上立了大功,不受朝廷的製馭;又怕北方的義兵在和嶽家軍合力戰鬥中壯大起來,成為南宋政權的威脅;尤其怕一旦徽宗、欽宗被迎接回來,自己便做不成皇帝了。這樣,嶽飛就不得不放棄以鮮血換來的全部戰果,撤兵回到鄂州(今湖北武昌)。
紹興十一年(1141),秦檜為了賣國投降,把嶽飛逮捕入獄,十一月,和金人訂立了可恥的“紹興和議”,從此南宋向金稱臣納貢,東起淮水、西至大散關以北的廣大地區,完全割讓給金人。以宋高宗為首的南宋統治集團,偏安於一隅,再也不想恢複中原失地了。
麵對著這樣黑暗的現實,廣大軍民痛心疾首。陸宰這時已經五十開外了,看到豺狼當道,決心不再出去做官,便在家鄉修建了一些房子,開始了他那消極退隱的生活。但是,人是不能和社會隔絕的,何況山陰離臨安很近,陸宰又有著相當高的社會聲望。因此,盡管他退居林下,當時的士大夫們還是不斷地來拜訪他,和他談論國家大事。這些人中有博嵩(鬆)卿和李光等。他們都是陸宰的好友,在政治上都是主戰派。當他們談到徽、欽二帝的被擄,人民的苦難,以及敵人的殘暴等情形時,人人咬牙切齒,痛哭流涕,恨不得和敵人去拚命。談到秦檜的賣國罪行時,更不禁拍案大罵,怒發上指。由於過分地憤激,他們常常麵對著擺下的酒飯,食不下咽而慘然告辭。陸宰在送客回來之後,也沒心吃飯,隻是呆呆坐著。這種激動人心的情景,被少年的陸遊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給他極為深刻的教育。
一個飽經患難的孩子,懂事總是早一些的。他知道正是由於這些愛國者和廣大人民的努力,才能在危急存亡的關頭,扭轉了南宋的危局;當然他也知道是哪些壞蛋,為了個人的利益,媚敵投降。誰是準非,誰邪誰正,他是看得很清楚的,愛憎也是很分明的。
當時往來於陸家的,還有很多優秀的文人學者。他們常常在漫漫的長夜和陸宰燈下長談,論述著詩文的流派和創作上的一些問題。這對陸遊的學習當然會有很大的啟發和幫助。
陸遊在很小的時候就熱愛學習,自稱:“我生學語即耽(喜愛)書”,又說:“少小喜讀書,終夜守短檠(燈架)。”可見他對知識是多麼愛好和努力鑽研。可是在十歲以前,由於連年逃難,他沒能得到一個安定的學習環境。這時好了,他在自己的家裏,既可以縱觀家中藏書,又可以從父親那裏獲得指導,聽到前輩們的議論。有這種種優越的條件,再加上自己的刻苦努力,進步自然很快。他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寫詩了,後來他又入了鄉校、正式從師受業,和同學們一起過著緊張而愉快的學習生活。
在陸遊少年時代的功課中,詩是一個很主要的學習科目。他對詩有著特殊的愛好,並且有著早熟的、傑出的欣賞能力。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偶然看到父親的藤床上擺著陶淵明的詩集,他就拿來誦讀。誰知越讀越有味,一直念到天黑,家人喚他去吃飯,他還舍不得把書放下,索性連這天的晚餐也不吃。他小時所喜歡的詩人還有李白、杜甫、王維、岑參等人。從這些前代大詩人的集子裏,他獲得了有益的滋養,為自己的詩歌創作準備了條件。
十七八歲時,陸遊正式開始寫詩。恰好這時著名詩人曾幾來拜訪他的父親陸宰。曾幾不但是南宋初期的詩壇領袖,而且還是一個著名的愛國者,陸遊對他早就非常欽慕,這時得以拜見,真是喜出望外。而這位老前輩看到聰穎好學的青年陸遊,自然也格外高興,對於他的請教,一一給以親切的指點。從此,他們便建立了親如父子的師生之誼。陸遊詩集的第一篇詩,就是為曾幾作的,這樣編排,當然含有紀念老師的意思。
青年時代的雙重打擊
陸遊少年時代的遭遇是苦難重重的,他青年時代的遭遇也同樣的不幸。
紹興十四年(1144),陸遊20歲的時候,他和舅舅的女兒唐琬結了婚。
唐琬是一個美麗多情的姑娘,對於詩詞也有相當修養,和陸遊興趣相投,所以他們婚後的生活是非常美滿的。但不知為了什麼,陸遊的母親對自己的內侄女大為不滿,最後甚至逼著陸遊和她離婚。
陸遊和唐琬的感情很好,當然不忍分離。但是在封建禮教的壓製下,他隻能向母親解釋、爭辯和百般懇求。而當這一切都無效之後,他隻得瞞著母親,表麵上把唐琬休歸娘家,暗地裏卻在外麵另賃了一所房子,私下去和她相會。可是,不久這個秘密被陸母發覺,竟又尋上門去吵鬧。這對愛人雖然事先得到消息,巧妙地避開了,但事情已無法隱瞞,也無法繼續同居,隻得忍痛分離。後來,陸遊另娶了王氏,唐琬也迫於家長之命,改嫁紿同郡的趙士程了。
十年以後,陸遊三十出頭了,在一個柳暗花明的春天,他到山陰禹跡寺南的沈家花園去遊玩恰好不先不後,唐琬和她的後夫也在這時來到園內。盡管唐琬再嫁已曆十年之久,但地對陸遊的舊情卻如藕斷絲連,始終擺脫不掉。這時,看到陸遊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裏徘徊,真是又驚又喜,又愁又怨,便告訴了趙士程。趙士程是一個文雅、開朗的人物,知道唐琬內心的痛苦,當下便按照她的意思,叫家僮給陸遊送了一份酒肴去向他致意。陸遊這時當然也看到了唐琬,體會到她的深情,不禁想起當年情景,以及別後十年來消息的隔絕和人事的變遷。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今朝一齊湧上心頭,那痛苦是難以忍受的,最後,他把這杯苦酒吞下,提起筆來,在一堵粉牆上題了一首傷心斷腸的小詞:
紅酥手,黃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首詞的大意是這樣:紅潤而柔膩的纖手,擎著黃封的美酒。全城彌漫著春光,宮牆邊搖曳著楊柳。狂暴的東風吹來,吹散了歡樂的情懷。幾年的離愁別恨,一齊都湧上心來。不該!不該!不該!今年的春光還似當年,人兒卻已瘦損不堪。紅淚浸濕了羅帕,點點斑斑。桃花片片飄零,池閣冷冷清清。縱有山盟海誓,也難寫信表達自己的衷情。不行!不行!不行!
這就是為後人所傳誦的《釵頭鳳》。不久,唐琬走來,看到了這首詞,自然更觸動了她的“一懷愁緒”,回去以後,也和了一首,並且從此愁悶成病,不久便死了。
這一幕婚姻悲劇,在詩人心底成為不可平複的創傷,特別是沈園之會和唐琬之死,更加重了他的悔恨和傷痛。後來,雖然事過境遷,但他總是不能把這件事忘掉。直到詩人的晚年,每當年底,總還要登到禹跡寺的樓上眺望,來懷念自己跟唐琬的愛情,並且作了不少的詩來抒寫自己心頭的隱痛。
婚姻悲劇是陸遊在家庭生活方麵的不幸遭遇,而科舉考試的被除名,則是他在政治生活開始之際所受到的另一嚴重打擊。
在沈園之會的前兩年,陸遊二十九歲的時候,曾到臨安參加省試;通過這次省試,第二年便可參加殿試了。經過多年的刻苦學習,陸遊的經義、詩文都已經取得優異的成績,看來很有取得第一名的希望。可是偏偏秦檜的孫子秦塤也來應考。這個漢奸頭子一心想要他的孫子通過省試;殿試,博取狀元及第的榮譽,便讓人把這番意思透露給主考官陳之茂,要他照辦。陳之茂是一個公平正直、不畏權勢的人物。他在閱卷之後,發現陸遊實在比秦塤考得好,便將陸遊取為第一,秦塤取為第二。秦檜知道之後,大為震怒,到第二年殿試的時候,他不但公然把陸遊除名,並且觸動舊恨,要辦陳之茂的罪。幸而壽檜不久死掉,這事才算罷休。
陸遊這次遭受打擊,固然是因為秦檜要使他的孫子得中頭名,但也還有政治上的原因,那就是因為他是主戰派人物的子弟,而且他本身也經常發一些恢複中原的議論。這是秦檜所最忌恨的,當然不會容他出頭露麵了。
陸遊因為這件事而失掉了由科舉取得功名的機會,這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可是,他不但絕不變節迎合,而且堅持愛國立場,繼續進行鬥爭。詩人的骨氣是令人欽敬的。
隆興抗戰期間的活動
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高宗讓位給太子趙,就是宋孝宗。他是南宋皇帝中惟一有恢複中原之誌的人,因而相應地也想整頓軍政,選拔人才。這時,陸遊的詩名已經很高了,他的詩才華出眾,風格豪邁,和唐朝李白的詩很有相似之處。一天,宋孝宗問朝臣周必大,當今的詩人誰能比得上李白,周必大就說,惟有陸遊。從此,陸遊的“小李白”的美名就傳開了。接著,朝中大臣史浩、黃祖舜兩人又推薦陸遊善於寫作詩文,並且熟悉以往的典章製度。因此,宋孝宗便親自召見了陸遊,陸遊也把自己平素的主張,如刷新政治,加強防務,以及恢複中原的步驟等等,都當麵向宋孝宗講了個大概。末孝宗聽了很滿意,立刻賜給他進士出身,並派他擔任樞密院(當時的最高軍事機關)編修官和編類太上皇帝聖政所(記載、整理高宗政績的機構)檢討官(掌編輯、校對一類工作)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