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重英隻說了一句:“你若在,陳國我保,你若去,陳民我棄。”說罷,頭也不回,轉身離去,飛揚的衣袂從我的眼前掠過,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夜色中那張冷峻的容顏,下意識伸出手去攔截,而那藏青色的衣角卻穿過了我的掌心。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交錯的紋路猶如一張大網,罩上心頭。伴隨著一聲輕笑,唐印在身後淡淡地說道:“他是南重英,也是君長安。”
陳國王宮可謂是奢華,玉琢階梯,紅木為廊,奇珍異草多不勝數。
白衣的少年滿眼落寞,南重華坐在禦花園深處的一個角落,懷裏是尚在繈褓中的幼弟。
名滿天下的南重華,三歲能文七歲成章,十歲已在大殿早朝上有一席之位,如此天人才智,得陳王重視,得子民愛戴,本是該無比驕傲的人,為何為何,隻有滿身的清冷。原因很可笑,卻無可奈何,在別人方方成才、前程似錦之時,南重華卻是已時日無多。
他看著繈褓中的嬰孩,未睜開的眼,皺巴巴的臉,歎了口氣,幽幽道:“自憐者,弱,自棄者,亡。”他無法為這個孩子做些什麼,深宮自古便是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君臣無父子,王家無親情,隻有權術利益,如他的父王,如朝上那些爾虞我詐的嘴臉。母親的死並不是那麼順勢自然,而自己這身先天的頑疾也並非來得毫無緣由,這羸弱的身體,禦醫說,活不過二十。二十歲,他感歎了一下,二十個年頭,那些人會不會等不了那麼久?二十個年頭,他又能做些什麼呢?所幸的是,他有母妃李氏一支為後盾,飽讀詩書,略通天地,不然……
老天讓他出身在王家,卻隻給他二十年的光陰。虛度,他不甘,若想有所作為,二十年遠遠不夠。幼年老成的他常常望天問,生我為何?為何生我?後來有一天他站在城牆上,看著下麵的百姓熙攘來往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天生他於陳國,便是為了陳國。於是南重華再沒有仰望長天,因為他再沒有時間可以去浪費。
看著懷裏的幼弟,他心中憐憫之下卻是生出了一絲嫉妒。此時他已然活過十個年頭,還剩下一半的時間,他的一生已去了一半,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衰弱。而眼前這個肉團般的嬰孩卻如同花骨,在積蓄,在醞釀,等待在未來的哪一天便絢麗地綻放。而自己,或許還未能舒展便是零落成泥,化作塵。南重華嫉妒這個孩子有大把的年華,而他卻甚至連被人欺負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末了,最終也隻能無可奈何。
重華重英兩兄弟雖並非一母同胞,可重英的生母柒夫人卻是重華生母華夫人的陪嫁丫鬟,兩人關係親如姊妹,自然,重華重英的關係也不會差到何處,南重華八歲時,重英出世,那時的陳國繁華昌盛,與晉國相交甚好。
柒夫人不似華夫人那般出身顯赫,隻是個陪嫁的丫鬟,按理說這輩子能嫁個老實本分的男人也就不錯了,可陰差陽錯之下,隻因為守在已逝主子的靈位前日夜供奉,恰巧被思念亡人的陳侯撞見,心生憐愛,一次意外雲雨便有了南重英。宮牆之下,是非紛紜,雖貴為王室子嗣,可沒有母妃庇佑,沒有殷實外家做後台,君主偶爾想起便看一眼,是連太監侍從都能輕易將之怠慢。
五歲那一年,年幼的南重英身中劇毒,陳侯拗不過愛子重華的請求,傾盡了王宮中奇珍異草卻眼看也救不回來,最後無望之下,來了一個人,君無雙。
他跪在地上,在那個白發青衣的道人麵前,筆挺的背脊,恭敬的眉眼中透著一絲希翼:“您能救他的,對麼?”
而那道人隻看了他一眼,道:“人為猶可逆,天定不可違。”說罷,不理會南重華刷白的一張臉,隻手托著南重英就此離去。
我趴在瓦上,看著那搖搖欲墜的身影,心中澎湃著不明的滋味。
那昏迷不醒的小人兒便是後來的二師兄君長安,他是陳國的公子,他原本叫做南重英。
我知道的,此時一別,再見,定是滄海與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