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夢,斷斷續續地夢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白日裏,我們已經離開了陳國很遠很遠,可夜裏夢中,輾轉反側的依舊是那個關於陳南氏的傳說。
年十八的君長安回到了陳國,一身絕世無雙的武藝,單膝跪在大殿上,卻不見了兄長的身影。心中那個被稱為兄長的模糊的身影,如同交錯的蛛網,紛紛擾擾揪住他的喉頭,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我看著二師兄的眼睛,文武百官的獻媚卻支撐不住他眼中崩塌的信念,若不是座上陳侯說“吾兒回得正是時候,若再晚一些,怕是無緣再見兄長一麵了”,真不知,那張永遠冰霜木訥的臉會迸裂出什麼樣的表情。
便是那天夜裏,他踏著月色,深一步淺一步來到他兄長居住的宮苑,原本早已被命定於二十年歲的南重華,此時已向上天多賒了六年的光陰,蒼白的容顏,疲憊卻又安逸,他躺在長榻中,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雪白奢華的狐裘滾滾席地,一呼一吸間不見半分水汽。
“兄長……”我聽見二師兄這般輕輕地喚道,他來到樹下,比幼時哄我入睡還要輕柔的語調,他說:“在此睡著不定會著涼,回屋裏去可好?”卻是不敢上前觸碰。
南重英脫下外袍蓋在南重華身上,“兄長的身子,大意不得。”
沒有回應,凹陷的臉頰依舊笑意安詳。
“兄長?”南重英的指尖微微顫抖。
南重華睜開雙眼,許些迷離地看著南重英,良久伸手握住那顫抖的雙手道:“傻孩子。”
消瘦的麵容平淡而安詳,勾起一抹笑,卻仿佛用盡了氣力般,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你回來了?”
淡淡的語調飄渺如煙,仿佛一碰,便支離破碎。
他說:“你終於是回來了。”
他一直以為禦醫的斷言自己活不過二十,是因身體衰退。然,那年秋,在距離自己二十歲還有一個季節的時候,他安排好了所有,隻等著死亡的來臨,最後唯一的想念卻是幼時被帶走的南重英。
那個時候,他幾乎已經能預見陳國的滅亡。君主昏庸沉迷後宮,望能多誕子嗣,宦官篡政殘暴不仁,妒才忌賢,貪官肆意搜刮民脂,時逢旱季稻米歉收,陳國上下烏煙瘴氣,貧民百姓苦不堪也。
他時日無多,有心卻無力。他若歸土,那陳國該何去從,誰來幫他一把,幫他救救那些貧苦百姓?
南重華再次登上宮牆,入眼是一排蕭條蒼涼,殘簷碎瓦下是老人孩子饑黃瘦弱的麵龐,昔日的熙攘熱鬧煙消雲散,隻剩下民不聊生。
他焦急,他痛心,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緊緊抓著護欄雙目充血,指甲斷裂翻起全然不知。
他……還不想死,還不能死啊。
天際有暗雷翻滾,似乎老天爺是聽到了他的呼喚,無根水傾瀉而下,澆撒滿發滿衣,宮人們慌亂地跑去取避雨的傘具,而他卻恍若未聞滿身的寒氣,隻因他再一次看見了那個道人,素傘撥開雨簾緩緩,朝他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