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隻是老淚縱橫,處於悲喜兩重天之中心力憔悴,看了眼青酒兒,便咧著嘴哭出聲來,緩緩扯過件衣服將她蓋住,卻不忍回頭,又看向居肆的眉眼依稀仿佛當年那個女子,哽咽中眉梢又有一絲笑意,隻是當真笑比哭還要難看。
居肆終於不忍,雖然很虛弱,但他依舊想直起身來,很認真的道:“酒兒姑娘不是季將軍殺的!!!”
老爺子隻是依舊一邊哭一邊笑,道:“當然。”
於是居肆大怒。他幾欲破口大罵而出,然而看了眼房間角落那個仿佛睡著了般的少女,以及眼前這個薄暮之年隻剩一口氣在的老人家,到嘴裏的咒罵與憤恨生生咽了回去,隻是急著道:“別傷了她。”
老人家再次苦苦地笑了起來,擦了擦淚道:“當然。”
隨後老人家又皺著眉頭語重心長道:“以後離那個女娃兒遠點。”
張居肆終於大怒,冷笑道:“好一個落井下石,此時還要威脅在下一番不成?”
那老爺子聞言也終於大笑起來,隻是眉頭卻緊皺著,眼淚依舊止不住的流淌,仿佛窗外的雨夜一般無窮無盡,問道:“蔣忠到底是如何與你說的?”
居肆大大皺眉,莫非這老人與自己真的有些關係?
“居肆,居於肆亂之中,更有百工居肆之說,好,好,好。”老爺子盯著居肆幽幽道:“你父親是張玉昆,你娘是張呂氏,是也不是?”
居肆大驚。
“張玉昆雖胸有點墨卻醉心功名,一生碌碌無為,害的一家人遭盡坎坷,可惜了你娘那麼個賢惠的人。”
居肆大怒:“休要胡說,當子辱父,勿逼晚輩不敬!”
“好一個當子辱父。”青風道人緩緩靠在椅邊,麵無表情道:“你十個月大那時,老夫抱著你逃串江南,身後追兵飛箭,身前還要被你哭鬧撒尿,可沒見你這般有骨氣。”
居肆第一反應這老道士果然喪徒心急患了失心瘋,當下便要勸解一番,卻被老道揮了手打斷,道:“老夫並非胡講,山下蔣江軍不是也試探過你?”言罷青風道士解開自己的外衫,露出左肩,竟是一片肉痂,肩骨處更有一道通透的傷洞隱約直通後背,老道在居肆極其震驚的眼神中輕輕將外衫罩上,道:“那一年老夫帶著你逃至荊州百裏之外,眼見著便要入了冀州,那支人馬就趕上來了,皆著黑衣黑帽,掩人耳目,可是老夫何須去看?”
青風道士指著自己的肩膀道:“老夫多年來左臂早已殘疾,留待至今便是為了與你相認。”他仿佛回到了往年那一片寂靜的殺機之中,神幽幽地道:“那時節正是好草能撐死野馬的歲月,我終於還是沒進得了豫州,被逼停在兩州邊境的那一片矮湖之中。”言至此他忽地轉頭對剛要發問的居肆答道:“正是你家附近那一座。”
居肆一愣,屋外雨有些小了,隻是烏雲如何也不得散開,眼前忽地乍起一道白光,老人全身便似乎隱沒在了黑暗之中,過了半晌,遠方才隱隱傳來一片遠自天邊的雷怒。
老人家無動於衷,隻是繼續回憶道:“那批人馬騎射一流,我與你躲入蘆葦蕩中,趁勢便要躍下,隨身而來的便是一片箭雨,看似無聲無息,其實最能要命。”
想到這裏清風道長右手一拍太師椅扶手,狠狠的道:“隻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支箭罷了,便一下洞穿了老夫的肩膀,其勢未絕,隨即又重刺了你的左肩。”說到這老道長抬起頭沉聲道:“你倒是說這等威力會是什麼箭?”
勁弓可裂,況乎箭哉?
居肆已是信了幾分,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剛要脫口而出,卻見青風道長狠狠一瞪眼,以耳指牆,居肆立馬會意,身下一層冷汗。
世言烈王百裏氏,箭射疆外千裏長河,蹄踏中原百萬雄山,居肆想起那個黑影,心中愕然,這百裏氏的鐵蹄伸的真有如此之遠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