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
【原文】
金璧自慧質,蘭杜信嘉名。丹彩既騰跡,華萼故揚聲。伊餘方罷秀,歎息向君榮。誰疑春光昃?何遽秋露輕!遠心惜近路,促景怨長情。風至衣袖冷,況複蟪蛄鳴。白露沿漢沼,明月空漢生。長悲離短意,惻切吟空庭。注欷東郊外,流涕北山坰。
【鑒賞】
這是一首悼喪詩。詩的開頭四句是對死去的內弟的讚美。“金璧”二字,由《詩經·淇奧》(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化出。慧質即惠質,慧通惠。“金璧自慧質”是褒揚內弟,講他本質高尚仁善。蘭杜,即蘭草杜若,皆香草名。嘉名,美名,取自《離騷》“皇覽揆餘於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從屈原的《離騷》起,蘭杜就被經常用來形容美好的事物。說內弟的名字有如蘭杜一樣芳馨,自然也是讚美之辭。
“丹彩”兩句,從內弟生前的文章與才名著筆。“彩”是文彩,丹彩是紅色絲織品,此用以指代文章。丹彩騰跡,猶言文章超邁絕俗。“華萼”是同義複詞,意即“華”。華和聲相連,如任防《宣德皇後令》的“聲華籍甚”,是指一個人的聲望名聞。華萼揚聲,等於說聲名飛揚,到處傳播。六朝尚文,文章被視作不朽的事業和取人的津梁。江淹用“丹彩騰跡”、“華萼揚聲”來評價內弟身前的文章才名,無異於給死者建造一座紀念碑。
“伊餘方罷秀,歎息向君榮”兩句,借自謂自歎交待內弟之死,是全詩的接榫處。伊,發語詞,無義。餘,江淹自稱;君,指內弟。“伊餘”雲雲,說正因自己有“罷秀”之痛,才歎息“君”的榮盛不再。秀本指禾苗成穗,罷秀,死的婉言,即所謂“苗而不秀”,“秀而不實”。據《論語·子罕》,顏淵短命早死,孔子曾痛惜地說:“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江江淹暗用這個典故言內弟之死,其寓意與寄慨都該是和孔子相通的。
接下來十二句由頌人述德轉入抒情發哀。“誰疑春光昃?何遽秋露輕!遠心惜近路,促景怨長情”是直接傾吐對內弟之死的悲痛。春光昃,猶言春光更移,比喻內弟之死。誰疑春光昃,直說就是:誰也不懷疑春光昃。但用反問來代替直陳,語勢就顯得奇峭不平,詩人感情的沉重一下子便讓人感受到了。“何遽秋露輕”,慨歎生命脆弱和它結束的疾速。“何遽”二字,包藏著顯而易見的悲哀與驚愕。秋露,猶言露。在古詩中,“露”是一個關於生命的特殊意象。因為露水易幹,所以它意味著生命的脆弱。秋露言“輕”,也就是這個意思。
“遠心惜近路,促景怨長情”是進一層申說詩人深長而複雜的痛苦。遠心、長情,是江淹自謂;近路、促景,就亡人而言。古樂府《豫章行》雲:“前路既無多,後途隨年侵。促促薄暮景……曾是懷苦心”。《文選》卷二八李善注:“前路後途,喻壽命也。舢景之薄暮,喻人之將老也。”顯然,近路、促景均胎息於此。路喻壽命,景指人生;近路促景,就是年命不永的形象說法。內弟的死,引發了江淹對人生短促、年命如露的思索。但思索的結果卻又隻能是更深長的痛苦。詩人把這種心靈往複的軌跡抽繹成詩的語言,讀者則徑可借此去觀察詩人那感情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