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秋至懷歸(1 / 2)

江淹

【原文】

帳然集漢北,還望蛆山田。沄沄百重壑,參差萬裏山。楚關帶秦隴,荊雲冠吳煙。草色斂窮水,木葉變長川。秋至帝子降,客人傷嬋娟。試訪淮海使,歸路成數千。蓬驅未止極,旌心徒自懸。若華想無慰,憂至定傷年。

【鑒賞】

江淹早年以一介寒士受知於宋建平王劉景素,景素愛好文學之士,江淹在南兗州做過景素的僚屬,後淹因事係獄,自獄中上書,“景素覽書,即日出之”(《南史》本傳)。景素出鎮荊州,江淹從之鎮,其時約當明帝泰豫元年(472)至後廢帝元徽二年(474)間,江淹集中寫荊山漢水風物的詩即作於這幾年。

全詩十六句,前八句著重寫景,繪出關山重疊、煙水蒼茫的秋色圖卷;後八句轉向抒情,抒發歸路迢遞、飄零自傷的憂恩情懷。首聯總領寫景,開頭即以“悵然”點明此行抑鬱惆悵的心境,為全詩定下了基調,“漢北”則交待地點。詩人回首眺望“蛆山田”,觸景生情,引出了這篇詩章。“沄沄”,水流回轉貌,如《楚辭》中漢王逸《九思·哀歲》雲:“窺見兮溪澗,流水兮法法”。此聯寫群山綿延,離下參差,溪澗溝壑,縱橫錯互的景象,氣勢壯觀雄偉。“沄沄”狀水之蜿蜒曲折,“參差”寫山之錯落聳峙,“百重”以對“萬裏”,均形容其廣袤。此聯從不同的方麵寫出了荊襄山水博大雄奇的姿態。

如果說上聯是寫其全貌的話,那麼下一聯則進一步從地理形勢上烘托出景物的特色。詩人的眼光已不局限於荊襄一地,而是放眼遠眺,神遊故國,西北至秦隴,東南至吳越。荊山居江漢平原之西鄙,雄關險隘,屏障楚地,迤邐至西北則是秦嶺大巴山和黃土高原,而江漢平原又如同通向長江三角洲的門戶,河川網絡猶如血脈相連。這一聯概括了荊襄江漢在地理上的重要地位,實有深意存焉,這一點我們在下麵再加揭示。從用筆看,這一聯也是工整的對偶,動詞“帶”與“冠”尤為傳神,前者展現了層巒逶迤的壯闊景象,後者描畫出浮雲籠罩的南國風光。出句以雄關絕塞表現出蒼茫凝重的格調,而對句則以雲煙連綿傳達出旖旎曼妙的情思,這一對比如同宋代山水畫中荊浩、關仝的疊嶂丘壑之於董源、巨然的淡煙輕嵐,色彩迥異的意象構成的對偶,避免了合掌雷同,收到了相反相成的效果。

下一聯筆勢收攏,又落到了眼前的草木之上。草色轉為枯黃,好像將原來的翠綠收藏起來了,故謂之“斂”;“窮水”乃荒遠之水,它與草色共同構成了一個秋氣肅殺的意境。“木葉”句令人想起《九歌·湘夫人》中的名句:“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而“變”的修辭又令人憶及謝靈運《登池上樓》中的警策:“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木葉紛紛墜落,改變了原先水木交映的河上景色,此處妙在將“變”用作使動詞,造語不同凡響。事實上整個這一聯都有模擬謝詩的痕跡,雖然彼寫春景,此擬秋色,但都表現出星移物換的微妙變化。當然江淹之句難以與謝詩的自然天成相比擬,其得之模擬,終落第二義。文通詩體總雜,善於摹擬(鍾嶸:《詩品》),於此可見一斑。

“草色”一聯已暗逗秋意,到“秋至”一句則點明秋天的來臨。這一句也是化用《湘夫人》中開頭的句子:“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這兩句在《湘夫人》中原與上引的兩句緊相銜接。這裏,在表現秋色由晦轉明時,詩人通過化用的意象成語的內在聯係,使詩的上下兩半意脈貫通,很自然地過渡到抒情部分。詩人宦遊他鄉,故以“客人”自稱;“傷嬋娟”則是悲傷帝子在此清秋時節降臨水邊,伶俜飄零。“目眇眇兮愁予”,她那憂傷的目光使詩人油然而生同病相憐之情。“嬋娟”,姿態美好貌,在此指代帝子,亦即神女。江漢間流傳著許多惝恍迷離的神話傳說,像鄭交甫於漢皋遇二神女,解珮相贈之事即是其一。據《水經注·沔水》載,襄陽縣北之方山,山下水曲之隈,雲漢女昔遊處也,故張衡《南都賦》曰:遊女弄珠於漢皋之曲。漢皋即方山之異名也。可見詩人化用楚辭並非鑿空而道、無中生有,而是切合其地方人文特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