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朵嬌豔的花兒,怎麼就給風雨打謝了呢!”

老娘姨告訴我,阿金是肺病死的,但我的想象的說法,似乎有點文學家的意味吧。

後來打聽出來,阿金確是給一陣像暴風雨一般的蹂躪死的。周家的二樓住了一堆男學生,看見年青的阿金的勤快做事,不隻是滿口的讚頌,有時還要動以輕快的手,在阿金的紅潤的臉上,輕輕的扭著,阿金雖然感覺一陣酸痛,卻輕輕一閃,報以微笑,也從來不生氣的,這在那些學生,也就讚頌她的好脾氣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久,阿金接受著那些男學生的破衣破襪,替他們縫補,也不止一次了,這在阿金心裏多少有點感激的,後來有一天,居然有個姓王的學生從外麵回來,走過廚房時,手裏舉著一盒香粉向阿金打了一個招呼,便輕輕的說:“你跟我上樓來!”

這在阿金並不覺得有什麼壞意,心想也許王先生要開水呢,便順手在爐上把一壺開水提著上去。

阿金一推開門,看見一個赤條條的王先生站在房中央,阿金便放下水壺,立刻害羞的回身了。

但是王先生猛的撲過來,給阿金一個猛烈的狂吻,後來被他怎樣擺布,那是猜想得到的。

幾天後,有一次,四五個學生都回來了,便輪流的將阿金奸著,從那天起阿金的健康便受了打擊,一天不如一天,臉瘦黃下來,但是除那些學生以外,是沒有一個人明白她瘦的原因的。

阿金不肯說出她的病源,也沒有注意她的病為她請醫生的人,在那種情形之下,阿金便悄悄地死了。這事,是周家的老娘姨說出來的。

唉,我想這是社會上惡分子害死她的。同時亦是社會環境不好,所以阿金無聲的死了,沒有一個來替她申說的人,她好像死在一塊磚底下,竟沒有人來搬開那塊石磚,也許反要譏笑她,冷酷的捶她幾下,用吐沫唾著說:

“賤人!你是賤人!”

社會的惡勢力在支配著一切,被這種惡勢力壓死的不知多少了,現在我們的婦女聯合會也要為它吞滅掉,我們本來是一番好意,想團集許多女子,無論工人,婢仆,什麼人都歡迎,沒有職業的便設法去替她們找職業,有不能解決的痛苦,便設法使她們不痛苦,我們女子的痛苦,社會上是永遠不會代我們解決的,我們奮然自己起來解決,他們投以冷眼,譏笑夠了,便來破壞了。這還有什麼說的呢?他們要加我們罪名,自是容易的事。他們無端的說我們是共產黨,可真有些小題大作了。我們並不懂什麼是共產黨呀!

我想到這裏,便無聲的冷笑了。阿順把菜飯也端上來了,阿順做的麵飯是饅頭,我是好久不吃這些東西了,今天卻吃了很多,而且滋味很好似的,貞一也吃的很多。

阿順瞧我們吃的多,他很歡喜。

三月七日

在小屋裏坐著真悶死人,從玻璃窗望著天是那樣小,我想,我常這樣住下去,性情要變得孤僻,焦躁,狹小起來。

任之又幾天不來了,他搬走了,便不想起我們來了嗎?芷英從搬了一直沒有來過。人們都不肯和我們來往了嗎?就是我們婦女聯合會的朋友們,也沒有一個人來看我們的,倒是阿順的娘子,昨天來了一次。知識階級的人,都是自私的,他們得的知識,都是教他們往自私的路上走的嗎?我有點懷疑知識的力量了。

像阿順的娘子並不認識字,她的頭腦便簡單好改,她走進我們的門檻,卻是很自然,並不會覺得我們就是囚徒,就是犯罪的人,並不會害怕有什麼危險,這就是一個好例子,她始終都在尊敬我們。那些有知識的朋友,他們以前奉我們為女神,女權者,改革者,天天大捧特捧,捧得令我們自己也害羞了,現在怎樣呢?他們人不來,連消息都不給我們知道,恐怕我們會連累他們,會把我們的罪移到他們頭上去。現在好像我們身上有了微生蟲,有毒菌素,人們都不敢來看我們了,這也好,他們把我們丟開了,他們在一個天地裏,把我們放在另一個天地裏了。讓我們住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也罷,讓我們寂寞死,讓我們饑餓死啊!人們都是冷酷的,哪裏有一點同情,一滴熱血呢?

我說:“貞一,我今天想到街上去走一走,看有沒有人來捉我,假如有人來捉我,我便跟著他們去,我想,他們也許和我們的朋友差不多的,不會比她們待我還冷酷罷。”

貞一嚇住了,她說:“你走,我也走!”

我為了她的氣話,也嚇住了。我說:“我們的世界還不寂寞呢!我們還有三個人,讓我們三個人把我們自己的世界弄得暖熱些好了,不去管外麵的世界也罷。”

“你也有點矛盾呢!任之和芷英,是你教他們去的,現在又怨恨他們。”

我笑了,我知道自己有時是矛盾的,不過他們也和我一樣的矛盾著。任之常說芷英缺點太多,但他愛的卻是她的缺點罷?一個女子能用她的肉體去獻給她的愛人,以她的妖冶的眼波打動她愛人的心,這算什麼呢?這並不是她的缺點,然而任之常說她太磨人了,不知不覺地在那些缺點中打滾,享樂著自己的魂靈,反而說我是一個不會表現愛的人。

貞一對於她的愛人,有時愛的過火,有時又太冷酷,她的佩侯卻是一位溫良的好人。然而他們矛盾心理,也時常使他們整天的戰鬥,現在是沒得說了,佩侯是死了什麼也沒有了,但我不敢提起這種事實,恐怕引起貞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