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比死更可憐!”她說,伸手指著牆上掛著的秀芳的半身照片,說,“這是丟了你的戀人麼?”
“是的。”
“怪可愛呀!”
“她已經同旁的一個男子訂婚了。”
“我想,結婚的製度不打破,戀愛總不能美滿。她還不是為了要同旁的男子訂婚,所以才把你丟的?不能怪她,隻能怪社會製度。”
“我並不怪她。”
“我知道。”她說,臉兒望望我,眉頭忽然蹙起來,“隻是,寶寶,我忽然想起,你的家裏怎樣?爹爹媽媽都好麼?”
憂愁又襲到我的身上了,我說:“我有一個大家庭,爹爹,媽媽,弟弟,祖母……”
“都好麼?有沒有祖父?”
“嗬,何堪想起!就在我戀著秀芳最烈的前年,祖父病死了。祖父病重的時節,一信二信來催我回家,接著是一次二次的電報……”眼淚流到我的臉上了。
“不要哭,說罷,你當然回家了?好人!”她用手帕揩幹我的眼淚。“回家,我竟沒有回去。我戀著秀芳呢。後來我的祖父就在想望孫兒的病榻上死去了。
“祖父死後,爹爹寫信來說:祖父臨死時還問,‘我的大孫逸敏來了麼?’這時他的眼珠已經變亂了,全是白色。
爹爹騙他說:‘逸敏就在床前呀!’他把眼皮一翻,後來就沒有氣了……祖父死後,我常常夢著他,夢見他正言厲色地教訓我,卻記不清說些什麼。我醒來便恨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扯成粉碎!”我的傷心的眼淚怎樣止得住呢,它又自由滾了許多下來,滾在菊華的美麗的衣服上了。
菊華的眼皮一紅,也現出要哭的樣子,說:“你以後回家去過沒有?”
“沒有,一直沒有回家去。媽媽想我,常常想成病。祖母也寫信來說:‘我也上了七十歲的人,不久要死了。
你回家一次罷,給我看看,免得我同你祖父一般,臨死時受苦。’父親寫信來催我,我隻是敷衍他,春天說是夏天回家,到了夏天又說有事,要等來年春天……總是敷衍,敷衍,一直不肯回去。”
“你為什麼老是不回家呢?”
“何消說——自然是為了戀愛,起初為了秀芳,現在又為了可愛的你呀!”
菊華哭起來了,她說:“寶寶,你總該回家一次。”
“要是舍不得家庭,可愛的,我們三人的理想還能達到麼?”我的心兒一轉了,我問。
“唔……”她暫時呆住了。
“我也想:我們不創造新家庭很容易,我們要丟掉舊家庭真是很難呀!”我說。
“是的。愛隻是一個,分不開親子的愛和男女的愛的。”她說了,站起來,“你的腿酸了嗎?我在你身上坐得太久了。”
她在我這裏吃了午飯。午後,她說:“我們上半天談話談得太悲酸了,我的心現在還痛呢。我怕回家又要病了。”
“我們不要再談那樣的話罷。”我說,“但是我忍不住再問你一句:‘啟瑞的家庭怎樣?’”
“他隻有一個媽媽……呀,還有一個結了婚的女人,為了我的緣故,已經離婚了。這是前幾年的事呀,要是現在,我一定不許他去離婚了。”
“為什麼呢?”
“你不許問下去了……”她說,“你來,我們玩玩罷。”
經過了長久接吻之後,我的心被烈火燃燒著了,我已經忘了剛才談著一切的煩惱,我緊緊的抱著她,說:“你肯麼?”
“肯?什麼?我很悔從前待啟瑞太冷淡了,你現在要幹什麼便幹什麼罷!我已經不忍想到我們的將來……”
在沉醉而瘋狂的時間裏,我解下她的桃色的外衣,我鬆下她的湖色的褲子,我把她抱到床上去,望著她的瘦弱的潔白的身體。
“你現在是裸體了!”我欣喜地說。
“你要幹什麼呢?”她含羞地說。
我仔細地將她的瘦弱而白皙的身子上下望了一刻,從她的乳峰望到小腹下的黑毛,我的心忽然被一種嚴肅的神秘的思想籠住了,我在她的小腹下親了一個吻,說:“讓我把你的衣服穿了起來!”
“你明早準我去送你麼?”
“不必……”
她走了,在朦朧的暮色中我望見的隻有她的桃色的衣裳。
第一個戀人
一
那一年,我大約是十六歲罷,因為父親在古城開藥店,我便隨著父親,住在店裏。每天到古城後街的一個高小學校裏去讀書。
高小學校裏的功課並不多,每天下午二時便沒有功課了。課餘後,我回到店中,照例是看看《三國演義》,或者隨著店中的夥計們,街前街後的去跑跑。店中一共有十六個夥計,其中有一個和我脾氣相合,情感最密的,叫作華桂。華桂是一個身材矮小,舉動敏捷的小夥計,那時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罷。麵白而紅,梳著一根很粗的“流水辮”,整日的盤在頭上。
我那時好看《三國演義》。華桂不識字,但他少時聽他舅舅說過《三國演義》的,有幾段記得很熟。像什麼“諸葛亮三氣周瑜”哪,“八十三萬人馬下江南”哪,“火燒赤壁”哪,華桂是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的。隻要父親不在櫃台上,我們倆便滔滔的談起來了:“三國時誰最會打仗?”我問。
“我以為是呂布,你呢?”他決然的說。
“我以為是趙子龍。呂布不如趙子龍,因為他終於給曹操殺卻了。”
“那不能怪呂布,是貂蟬害了他!嗬!貂蟬!迷人精!
狐狸精!……貂蟬是狐狸精變的。”他憤然了。
“狐狸精!呂布為什麼還喜歡她?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