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六輯 我的現實我的主義(5)(3 / 3)

師傅問:“你知莊稼該收了嗎?”

和尚說:“哦,忘了。”

師傅問:“學會種地了吧?”

和尚不假思索:“又不會了。”

師傅問:“蛐蛐鬥得可好?”

和尚如實說到:“正在學呢。”

師傅一笑:“你開悟了,可以走了。”

和尚走後,到他宇誦經播教,後來成了高僧中的高僧。

這是一則佛事。是則悟佛的故事。比之於佛事,文學大約也是此理。我們今天的寫作,正如那和尚的敲木誦經,和前三年的廟旁耕地,景象活潑,條理順暢,有著盛世的文學景色。言之說走市場的產銷兩旺,純文學的雖然居高而不忘臨下,為社會旺景而亮嗓高歌者,也有其自己的寫作路套與風光。都是大腦清晰,事理明白,如魚得水,個個都已開悟到了醒透,可以做各方廟宇寫作的主持僧人。可是,我們是不是太過明透得道了呢?太如一個技術精湛的匠人——或說是一個工程設計的大師?不說那種自認為純正、卻是一定要仰仗市場才可繁鬧的一種文學;不說那些為歌而歌的文學辛勞,單說那些——我們自己認為“我們的”才是文學的那號另外的寫作,其實從八十年代初始至今,搖搖擺擺,走走停停,左試右驗,終於到了今天,確實已經可以說作家都已大徹大悟,明白得道,作品也都瓜果純熟,可謂適口。以修煉語言著稱者,語言已色香欲滴,如透熟的葡萄;以結構奇妙著稱者,其結構已如網如織,精美龐雜,繁簡得體;以衝擊現實著稱者,也已上至天人體製,下抵百姓草屋;以情感衝擊取勝者,也已完成該讓讀者掉淚時掉淚,該讓讀者會心一笑時,讀者必然會笑一笑而思索。我們用三十年的時間,走完了從不會寫小說到太會寫小說的漫漫路程,正如那個學會種地的和尚,用他的聰明和勤奮,很快學會了種地、迎來了豐景一樣,這樣兒——可能錯就錯在我們太會寫作了。我們太曉白明洞了寫作的奧秘和深在。我們太過清明了寫作的目的和路徑,可以向哪去哪,想哪到哪了。有了什麼目的,就能達到什麼目的了。有了什麼的藝術苛求,就可以實現那種苛求了。整個文壇的寫作,也正如一個人的創作,他從習作的糊塗開始,終於到了寫作的純熟,輕車熟路,經驗豐饒。不會是一種開始,而會,卻成了正果的目的和結終。回想那最終真正得道悟醒的和尚,他的第一步是不會,第二步是會而純熟,第三步是又從會到了不會。原來,從會到去不會,竟是一種真正悟開的境界。

從明白再到糊塗,才是最終的開悟和醒透。

我們的寫作,真的是景象天堂,美不勝數,應有盡有,連早年許多作家和批評家說的我們不缺技術,不缺語言,隻是在寫作中缺少了情感的那種怨抱,今天的我們也很快補上了這一缺課的憾事,很快有了一部又一部情感充沛、衝擊力風來雨去的上乘之作。確切的,我們的文學不再缺少什麼了。

應有盡有了。

想有就有了。

有險峻、有林溪、有平川、有漠景,有無限無限可供人研究說道的景色和猜想。而惟其沒有的,就是作家對寫作的一種無奈和糊塗,是從明白到不明白的惘然和悵然,是在寫作中愁思百結的混沌和迷憾,是那種長久探索後的不悟和難悟。

我們太明白了寫什麼和怎麼寫。

我們太清楚了去處和路徑。

我們太知道了在寫作中用力和緩力,直行和彎步,還有那所謂的詩意、想象與思想。我們知道了寫作的一切奧秘和彎曲,幽暗和光明。我們都成了寫作的清醒者和徹悟者。可是,那個最終被高僧師傅說你已經開悟了,可以離開這兒去獨行佛事的和尚,是從會到了不會的,從聰明到了笨拙的,從勤奮到了惰安的。一句話,他是從明白又到了糊塗之後,才算真正的悟開並可成佛行佛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