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校門口遠遠的看見我媽站在學校馬路對麵等著我。
馬路對麵的紅綠燈顯得格外刺眼,嵌在方形牌子裏的燈泡高高懸掛在一根電線杆上。
綠色的小人在十幾秒紅彤彤的數字倒數之後出現了。我媽整理了一下頭發邁著小步子急匆匆的走過來。她走路的樣子永遠都像是在趕著一件急事,說話的口音裏沒有卷舌音,有時候聽起來會覺得她是個很刻薄的人。她有的時候非常看不慣我的頭發,尤其是我的劉海。我的劉海是那種從左邊斜道右邊的樣子,我媽總喜歡把我的劉海整個兒的摞到後麵去,露出我的腦門兒。我媽說這樣子看像個學生,她批評我的頭發就像剝一顆蠶豆那樣幹脆:“不要把自己的頭發搞成這樣,太不像學生了!不要搞得像不良少年!”
我隻好不說話。我的頭發不長,隻是經過兩次離子燙之後有點泛黃,但在我看來還是很規矩——可是我極度討厭這樣的頭發,看起來太無聊了。隻是一個簡單的馬尾巴,就會招來我媽的數落。這真的是一件非常讓人無語的事情。
而我媽每天接我下自習,看起來就好像為了完成一件任務——我總覺得十分的厭煩。而且還有一條她不知道的理由,我每次看見馬東忍鑽進別人的車子裏,就會有種很難過的感覺——就像自己的丈夫被搶了一樣。這讓坐在我媽旁邊的我覺得非常的不適,在我的心中,愛情和親情是毫不相幹的。所以當我坐在我媽旁邊想起馬東忍的時候,這兩種情感好像很犯衝,像兩條扭曲在一起打架的蛇。我也不知道哪一種應該占上風。想那一種都會尷尬。
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現象。因為在十八九歲的年齡段,在我看來已經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和父母談起關於愛情這個話題的年齡。可是他們沒有,一直都沒有。所以我理所應當的隱瞞著我的羅曼蒂克,扮演一個學習一般的普通學生。從初中的初戀開始,一直自認為絕妙的藏著,甚至覺得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和我媽攔了一輛車,她先鑽了進去,我隨後也鑽了進去。我把車門用力的帶上,隔著出租車上帶著無數劃痕的玻璃窗。我好像看見了馬東忍他們。陳雅東走在他們身邊,而且走在了馬東忍的那一側。
我他媽立刻像是在胸腔裏點燃了無數顆原子彈,我就這樣別扭的坐著。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心裏卻有一台空出來的絞肉機,正在把陳雅東小姐絞的粉碎——她應該被扔在馬路上被車輪反複碾壓。
正當我麵無表情的在心裏惡狠狠詛咒的時候,我媽突然跟我說:一模之後你們放寒假,把楊塵他們一家都叫過來一起吃頓飯吧。”
哦。我說。我想起楊塵那張乖巧的小臉蛋,不知道她在天南中學過得好不好。
再怎麼不好,也不會像我這個姐姐這樣過著狗血的生活吧。我突然覺得可笑了,就嘿嘿的笑了兩聲。
你在笑什麼?我媽問我。
我慌忙把目光從馬東忍漸行漸遠的身影裏收回來,此刻他們還有那個隨行的陳雅東小姐就快要消失不見了。
我媽在這時順著我的目光瞄了一眼剛才馬東忍他們走過的地方。狐疑的說:“這個時候不能分心,楊塵都要趕上你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著急。”
“她什麼時候沒有趕上過我,你怎麼不說,我怎麼還不趕上她呢?”
我以為我媽要罵我“小雜種”了,她用這三個字罵我的時候,“種”字是沒有卷舌音的,而且說這三個字的時候速度極快,十分具有殺傷力。我媽就是用這樣尖酸的語氣,把她手下的十幾個人管理的服服帖帖,乖乖為她源源不斷的創造著財富。
可是她沒有,她撩了一下卷卷的頭發:“楊沙啊,不能分心啊,連楊塵都——”
“哦,知道了,我不會不好好考試的。”我不耐煩的摳著我書包上的帶子,它快要被我給摳散架了,“還有幾天就考試了,別老提楊塵。我又不是她。”說完我又把頭轉過去看著出租車的窗外,滿街的霓虹,就是沒有屬於我的那一盞。
回家之後,我把書包往我的床讓散漫的一扔,我媽炸雷一樣的叫起來:“別放在你床上,書包那麼髒!”
我閉著眼睛朝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把書包揣到了地上。可是馬上我又像屁股著了火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我打開我的櫃子,裏麵放著我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寫的日記。這是我全部的精神寄托。上麵記載了我所有的喜怒哀樂。如果和楊塵比起來我幾乎沒有閃光點的話,那麼這一本日記就是我全部而且唯一的籌碼。我談過戀愛,我逃過課,我寫過情書,我去過夜店和酒吧,我在網吧包過夜,我甚至嚐過煙的味道,這些所有瘋狂的曾經,都被保護在這個小小舊舊帶著簡單的本子裏。
“如果這個循規蹈矩的家庭裏,要有一個人不一樣的話,這個人肯定是我。”這句話像一道符咒,寫在日記的扉頁。
你永遠並且隻能以這種安然的方式生活,親愛的楊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