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血”,我怕看這樣的字,我的伯父,我的三個叔父,我的幾個朋友,都是這兩個字把他們葬埋了,我現在看你又落到這悲境中,我非常的膽戰心驚。你如何自暴自棄弄到這田步呢?你該不是故為危詞探我的態度的吧。我希望這是借此探聽我的態度的。因為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悲哀使你有這樣的現象,沒有什麼排不掉的抑鬱要凝成血塊由口腔噴出來,即令有,你難道是呆子嗎?你該忍耐的去應付你的環境啊,你該拿出打不死的程咬金的精神去開辟你的前程啊!你為什麼怯弱無能到這樣子啊。你拿把刀子向脖子上一抹不就爽快的完了嗎?瑜,你不替你設想,也應替我想想。我接到這封信真手忙腳亂了。我很灰心氣憤,恨你不替我留點餘地。好,什麼都完了,我決計陪著你挫喪自己,毀滅自己,走,大家一道向墳墓走去。

在你病中,我本不應說憤激的話,但我是個急性人,我除非也害起病來我再沒有安慰你的途徑。我看你一定也歡喜我咯血的。不然,你就該努力的養養。我的憤語,你別看得生氣,我的情致纏綿的話,你別看得動情,因為這於病人很不相宜的。

最近我作了一篇小說。這是第一次創作,一壁作,一壁哭。我作好了改了又改,我覺得還要得句句是從心坎中流露出來的。我將她送到報館去了。送去後忽然又覺著要不得。很後悔。因為我雖覺著好,似乎要個個都說好才行呢。文字要不得或許不致刊載吧,如果刊載了那才丟臉呢!我署的是真名姓。我悔不該署真名姓的。

你的好友皮克二十八

涵瑜:

我的心上好像釘了一顆釘,時時作痛。這全因你咯血的緣故。你好些嗎?別再害我了,請你給我好好的保養保養吧!

每天送報的來了,我愛搶著去接,頭二張給別人,副刊留給自己看。我隻看目錄上有我的大名沒有,沒有,便什麼也不值我一看了。昨天的副刊上我的大名竟巍巍的載著呢,心裏打鼓一樣,碰,碰的在恭賀我中了頭彩一般。

我怕誰看出我這可笑的表情,我就故意不看那張副刊,我想留待大家都看了再安閑而自然的欣賞著。因為這樣才可表示我是並不以為在大報的副刊上發表過一篇小說是怎樣的有名譽,雖則同事們也常誇著他的朋友曾在這報上登過文章,學生也羨慕的稱道某教員登過一回評論。

後來,他們以為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跡似的,看了我的大名,就匆忙的報告我,不消說,讀完了還結結實實的讚揚了一頓,跟著他們的地位就降低了似的。留堂的學生們也都愛看副刊的,自然,她們也就用“不可輕視”的眼光向我瞟著。“低年級的代數教員公然發表文藝作品起來了。”在誰的心中不都這樣駭異嗎?不但如此,當他們和我談話時,還發現我桌上有封副刊編輯者托我陸續惠稿的信,他們瞧了,還拍拍我的肩,不過心中的“頂括括”

和那個大拇指不好意思頂出來就是。我在他們中間真是有了相當的名譽了。但我是個幼稚的作者,對於發表了的作品雖然以為滿意。但我沒有名譽的觀念在心中,我比老作家的態度還老練呢!

“名譽”的定義和界說是怎樣我一向不大明白,大概這東西也隨各人的觀點為轉移吧。譬如一個好木匠,他在木匠界當然有名譽,但在文藝界他便不為人所知道,我們可以說他沒有名譽瞧不起他嗎?一個人的作品,你以為好,我卻以為壞,那他的名譽的好壞不是隨人去顛倒嗎!因此,我以為一個人他要幹什麼盡可根據他自己認為正當的意誌努力幹去,名譽的好壞,大可不計。為“名譽”而努力的他不一定有真名譽,因為這動機就是不名譽的。有名譽的人,他是由種種偉大的努力之中自然獲得的,他在有名譽的空氣中安閑的活著,並不覺著怎樣,和魚不知道自己在水裏一般,否則他將為名譽所累。你說對嗎?

越說越遠,再說下去,恐會連自己都莫明其妙起來,連你也沒有精神看下去吧!請了,祝你快樂無疆。

你的好皮克二十九

我至愛的瑜:

接到你病愈的消息,我如大將得到破滅強敵的捷音一般的愉悅。我祝賀你永遠是勝利者,別教那病魔又將你征服了啊!

久別之後,覺著光是通信還不能使我那軟弱的靈魂有所慰安,很想生出一對翅膀來,突然無聲息的飛到你身邊,使你大大的駭異,驚喜,但這幻想終於是個幻想。可是現在啊,說不定真會飛到你身邊啊。因為交通大學一位朋友回南,他的乘車免費券裏可以多填一個名字,他已經允許我同行,我真的非常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