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靈魂皮克二十一

涵瑜:

那個母親不關懷遠遊的兒女?當兒女遠道歸來,母親最注意的是兒女的操守和體態。你母親檢驗你的眉毛,按你的鼻梁,她說什麼嗎?

這算交代清楚了,涵瑜!你讓你母親檢驗吧!我幸沒有使你帶著婦人的身體回去,不然,你將如何的難堪啊!

你兄嫂寄給你母親的信,我都仔細看過了,“爛汙貨”

在北京簡直是窩窯子,就為這罪名將你遣回去,多毒辣嗬,他們。你母親既經檢驗你了,她相信誰是對的?你沒損失你的所有,他們卻暴露了他們的原形!他們遣開你就算減輕了負擔好一心一意的獨自享樂嗎,他們心上是永遠壓著內疚的石塊的。瑜嗬,你也不必恨他們,遣你回家的是我,是我使他們這樣辦的。我誓竭力補償你兄嫂所加於你的損失,如果你家裏和兄嫂絕不理會你時,我能將一個錢一個錢積起來。供給你的費用,隻要你有再出外求學的決心。

現在天氣還正熱呢,你不必就籌劃為我織絨繩褂啊!

即令嚴寒到了,我的心爐是時常有燃料烘烘著的,隻要能接到你的一字一筆記取,瑜嗬,嚴寒時節盼你寄我以筆和墨所織成的絨繩褂!

皮克二十二

涵瑜:

收到你八月二日的信後,使我深感不安。你這次回家,雖說被賣,能在母親身邊多親近幾日也很幸福的,而且你從此認識你的兄嫂,認識了什麼叫做同情,認識了世界的一切,總也算大大的收獲。母親雖說你如自由行動,便給你生平所儲存的四百元,任你逍遙,不負責任,我想這是她的恐嚇話,你是她惟一的寶貝,她真忍心的關你在籠子裏消滅下去,更忍心讓你在外落魄漂流嗎?

別後,我不知如何越發愛你。我想男女刻刻相偎傍著就膩了,就感觸不到新鮮的意味。因為接觸的機會多,不如意的事也就易於發生,情感也就容易受挫,至於已結婚的男女,免不了生殖力疲憊的苦悶,一經生男育女便負擔加重,兒女嘰嘈,最容易使家庭間的空氣惡化。想愛的悠久,就要注意生殖力的保持。那末,精神飽滿了,他的宇宙便是樂觀的,前進的,不然他會疲倦,愁煩,為著一點細故就會焦躁的生事,跟著吵鬧就來啦;經過多次的吵鬧,慢慢的就會分居,甚至離異的事也跟著發生啦。不過男女間沒有極深的隔膜暫時的分居卻仍希冀同居的,同居的開始的幾天又回複到新婚時的樂境,然而老是同居著,不愛惜各人的生殖力,或者又會走到分離的歧途上。我想男女疏隔與接近的機會若適當,也可增加愛情的。愛情這東西極神秘,你心中愈感著缺陷便愈想去滿足,惟其愈難滿足便愈覺你所需要的之珍貴而愈要努力去尋求。不是嗎,容易找到的東西在你心裏就會以為不算什麼,你許會敝屣你所獲得的一切。不過你對於某種欲求已經滿足了又會厭倦起來,凸在你心中的便仍然是個缺陷。這正和月一樣,盈了便缺,缺了又盈。所以要滿足就不能不有缺陷,要使愛情的悠久,就不能不保持生殖力以避免疲倦與愁煩,要領略同居的滋味就不能不有相當的疏遠。我越說越糊塗,恐怕離了論點好遠了吧。我是愛的粗淺的嚐試者,經驗是很幼稚的,我不敢說我的話很對,但我常常這樣紛亂的設想。我要舉個例,這事實能不能恰當的嵌在我這紛亂的思想裏,我也不能判斷呢!事實是這樣:

我的表兄結婚已經三年,生了兩個孩子。他是無產階級者,自己還在大學校讀書,孩子的費用多半是表嫂靠當教員賺錢負擔的。我不知他倆是為什麼才分居的,但他倆同居時雙方都感著苦痛,口口聲聲要節育,要抑製性交,有時還吵鬧,看不出他倆是怎樣的相愛。但分居後,一感受別離的滋味,在頻繁的通信中,卻很可看出他倆情感更加濃厚,像片是時時互相寄贈的,好像和另一個人在甜蜜的戀愛著。但是隔絕過久了,生了一點波折,因為一個人的心目中除了原始的愛人以外,不能說絕無其他可愛的,當他們起了肉欲慌,感到空虛與寂寞,於是第三者便可輕便的乘虛而入。我表兄對於表嫂的愛是比表嫂對他的愛更專一,因為上述的緣故,表嫂就愛上一個小學教師,不過她心中的缺陷,沒有要求那教師來填滿就是。她寫信給我表兄說:

“我近來頗歡喜一師附小教員周君。他的溫柔,學問,人品都使我歡喜。但我雖頗歡喜他,他究竟在我倆的愛河的岸上,他不過是在我倆的愛河裏隱約的浮起的一個倒影,他不會在我們中間起什麼波浪。你放心我嗎?信任我嗎?親愛的,暑假時請你回來住個把月吧!若不是孩子的累贅,我就來會你呀!”

我表兄的回信是:“親愛的,我對你說‘親愛的’,恐怕是一支箭射在你那情絲蔓延著的心上吧,我怕沒有資格這樣稱你了吧!周君一切都優於我,都比我可愛,我也很愛他。為了他,我盼他能占有你,不,為著你我更盼你能占有他。渺小且不值什麼的我,配在你心裏占個地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