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災，饑荒，流民，動亂。
灰塵，蛛網，破屋，病母。
此時此處，此人此事。
那是一個八歲孩童，因饑餓看上去比同齡人小很多。
“鳶兒。”出聲的是她的母親，病入膏肓，“以後，一個人好好活。”
小女孩趴過去，問：“娘，是誰要殺了咱們？”
她小，但她不傻，母親雖為生計行偷竊之事，但也不至被人一路追殺。
聰慧類父。
母親心中突然就想起了這四個字。
她想起了他父親。也罷，總歸是要告訴她的，母親歎口氣道：“是你爹。”
“爹？”從未喚過的稱呼。
母親頷首，回想往昔，目光迷離。“你爹是一個書生，有淩雲之誌，又有經世之才。”
孩子仔細聽著。
娘躺在地上，平靜道：“娘懷你的時候，他說出去想闖闖，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饑荒戰亂，娘為了帶著你活下去，去富人家裏偷東西，被官府發現，還成了逃犯。”
“那他為何要殺我們？”孩子不解。
“娘聽別人說，你爹娶了一位薑國京都的千金。”娘垂下眼，頓了頓，“娘是逃犯，又是鄴國人。如今薑鄴戰爭，他為了不傷名聲，得到嶽丈相助，才要屢次雇人殺了咱們娘倆。”
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接受母親講的事實。“娘，你說的，都是真……”
“咣！”房門被人一腳踹開。聞聲看去，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黑衣穿著幹練。而她們卻都沒有注意這些，因為看到他手中拿著的長劍，她們的心，一瞬涼了。
索命的人，這麼快，就來了。
“馮氏。”那少年冷冷道。
馮氏，是孩子母親的名字。她沒名字，從夫姓馮。
“咳，咳”馮氏將孩子拉在身後，靜靜地打量著少年。那是一個長相周正的少年，他劍眉星目，目光如炬，嘴唇緊抿，神情嚴肅。這標誌的長相，放在人群中，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而現在卻做了劊子手。
母親有些惋惜，緩緩道，“孩子，年紀輕輕的，為什麼要做殺手呢？”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少年不語，隻是別開眼。
一個母親，對於孩子，總是有天生的憐惜。無論，他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這可是條不歸路啊。你的父母呢？”馮氏問。
少年低下頭，微微抿嘴。
馮氏強撐著從榻上緩緩下地，孩子急忙扶著，“是生活所迫吧？人為了生存，總是要做不得已的事情。”馮氏看著他，目光溫柔“我當年也是這樣的。”
少年聞言抬頭看她，是啊，她現在還是逃犯。都是——為了生存。
“孩子，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少年看著她，她虛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你說。”
“用我首級拿了錢之後，就別再幹這種事了。”
幾不可見的，少年的身子抖了一下。而母親的眼中盡是慈愛。
“娘。”孩子輕輕地叫了一聲。
她轉過身，撫摸著孩子的頭，“鳶兒，娘此生隻有兩個遺憾，一是沒能當麵質問馮靳為何負我，二就是不能護你長大成人。你才這麼小，便要隨娘共赴黃泉了。”
“娘。”孩子哭著拽著馮氏的衣袖。
馮氏將孩子攬入懷中：“鳶兒別怕，娘陪你呢。”說罷，對少年道，“孩子，動手吧。以後做個好人。”
那個孩子等著，那個母親也在等著，等少年拿起劍，等少年結束他們的生命。可是遲遲，都沒有等到。
母親知道，那個少年畢竟還是個孩子，他下不了手。
他歎一口氣說：“你們走吧。”